“五殿下,三殿下要用墨了。”
小内侍尖细的嗓音刺破林千劫的怔忡。
林千劫睫毛轻颤,起身之时将墨锭藏入袖中。
他本可以悄悄丢掉,但当他看到林烬趾高气扬地走进学堂时,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墨块在掌心碎成齑粉时,林千劫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垂眼用袖口掩住动作,碎玉般的墨屑簌簌落进林烬的砚台。
林烬浑然不觉,提笔蘸墨在《帝范》上批注“宽仁治国”四字。
然而墨汁刚一落纸,书页竟瞬间晕开一片乌黑——松烟墨质地浓稠,与普通墨汁不同,稍有不慎便会污损纸张。
“林千劫!”
砚台擦着耳畔砸在朱漆立柱上,飞溅的墨点如鸦羽落在林千劫苍白的脸上。
林烬掐着他下颌抵向染污的《帝范》,手指陷进尚未消肿的淤痕:“你动了我的砚台?!”
“臣弟没有……”
林千劫瑟缩了一下,眼眶瞬间泛红,声音细若蚊蝇,“臣弟过来只是替三哥研墨……”
他后背撞在案几边沿,昨日鞭伤裂开处渗出温热,却在心里冷笑——林烬永远学不会,暴怒时掐人该避开显眼部位。
争执声惊动了太傅,也惊醒了廊外垂丝海棠上栖着的云雀。
晨光漫过重檐之际,林霜踏着满地碎金款步而来。
太子今日未着常服,雪青蟒袍的暗纹是孔雀翎羽织就的银丝云海,此刻被朝霞洇染出烟岚般的辉光。
广袖轻拂,襟前赤金盘螭扣映着玉冠垂落的明珠流苏,偏生这般华贵穿戴却似春雪裹着寒梅,清冽得不染纤尘。
廊下宫女们屏息垂首,指尖绞紧的帕子洇出薄汗——
太子殿下就像月宫遗落人间的光,明明近在咫尺,偏教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心思。
“三弟,何事动怒?”
林霜驻足在桌前,指尖掠过《帝范》污损的书页。
他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比羊脂玉压襟还要莹润三分,太傅案前白釉瓶中的晨露顺着梨花滴落,竟不及他垂眸时睫羽沾着的光晕动人。
林烬正要发作,忽见兄长鬓角沾了片细小的棠花瓣。
那抹胭脂色缀在鸦青发间,倒显出几分与端肃仪态不符的鲜活,看得暴戾的三皇子都怔了怔,掐着林千劫的手不由松了力道。
“这贱种……竟敢毁我书卷!”
林烬不自觉地放开林千劫,声音低了几度。
林霜垂眸扫了一眼:“墨色沉郁有松烟之韵,倒是少见。”
他缓步走到砚台前,广袖拂过染墨的宣纸,指尖在砚池边缘轻轻一划,“这墨香……”
墨汁顺着玉色指节蜿蜒而下,“像是西域进贡的松烟墨?”
“是你?!”
林烬脖颈青筋暴起,一把攥住林千劫衣领。
对方单薄的身躯撞翻青釉笔洗,冷水泼在昨夜刚结痂的鞭伤上。
林千劫痛得发颤,却仍仰起沾着墨痕的脸,任由泪水在苍白的下颌聚成水光:“臣弟真的不知……”
林霜广袖轻拂,雪色残影掠过案几。
林烬只觉腕间一麻,攥着衣领的手指被迫松开。
他惊愕抬头,正撞见兄长玉冠垂落的明珠流苏微微晃动——
方才那记拂袖看似轻巧,却暗含震开虎口的劲道。
“《帝范》有云:‘宽仁者,天子之剑也。’”
林霜指尖抵住林烬暴起青筋的手背,声音如檐角化开的春冰,“三弟的箭术若能有这般收放自如的功夫,上月秋狩也不至于误伤礼部侍郎家的公子。”
林烬脸色骤变。那日他故意射偏的羽箭,竟被兄长看得分明。
松烟墨的苦香在晨光里浮动,林霜忽然倾身拾起翻倒的砚台。
染墨的指尖抚过砚底铭文,忽而轻笑:“永徽三年的贡品?难怪墨色沉郁。”
他转向冷汗涔涔的林烬,“三弟可知,私藏逾制贡品是何罪名?”
太傅手中的《帝范》啪嗒落地,“太子殿下……”
林千劫蜷在满地水渍里,瞳孔微缩——是惶恐,亦是兴奋。
“想必是库房官吏疏忽。”
林霜截断太傅的求情,袍袖掠过林千劫颤抖的脊背,目光却望向林烬,“三弟下回见到内务府总管,不妨提醒他彻查永徽三年的账册。”
林烬喉结滚动。
他当然听出这是台阶,更是警告。
“至于五弟……”林霜俯身时,林千劫眼中映出他襟前赤金盘螭,“《帝范》污损处,就劳你重新誊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