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愣住了。
他见过林千劫装可怜,见过他假意温顺,却从没见过他这样直白地承认自己的软弱。
那一瞬间,他心里某处忽然松动了一下。
他松开手,翻身背对着林千劫,闷声道:“滚去睡。”
林千劫没动,仍旧跪坐在原地,轻声道:“药还没换完。”
托雷没理他。
可当林千劫冰凉的手指再次触碰他的伤口时,他也没再推开。
托雷开始对林千劫不一样了。
他不再让他睡在角落,而是允许他躺在自己榻边的毛毯上;他不再随意打骂他,甚至偶尔会带回来一些中原人爱吃的甜糕;他甚至在林千劫被其他北狄人欺负时,冷着脸把他护在身后。
林千劫依旧乖顺,依旧对他“关心”,可心里却冷静地盘算着——
托雷动心了。
这个凶悍的北狄汉子,竟真的对一个中原俘虏生出了几分真心。
真是可笑。
北狄大营起火那夜,托雷浑身是血地爬回来,左腿几乎被砍断。
他看见林千劫站在马厩旁,手里攥着偷来的钥匙,眼神冰冷得陌生。
“林千劫!”他嘶哑地喊出这个名字。
他以为林千劫会救他。
毕竟,他对林千劫那么好。
可林千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随后慢慢走过来,举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喉咙。
托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林千劫在他的血肉里搅动着匕首,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下辈子,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浓稠的血顺着林千劫纤细苍白的手腕流下来。
托雷的瞳孔渐渐涣散,最后一丝光亮熄灭时,林千劫已经骑上他的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雪夜中。
马匹在雪原上狂奔时,林千劫嚼碎了藏在舌底的参片。
这是从托雷药箱偷的。
右腿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马腹流下。
黎明时分,周军哨塔上的士兵发现了一个血人。
“是……五殿下?!”
林千劫从马背栽下来,手里紧攥的密函已经被血浸透。
归途不太顺利,他在路上被北狄的溃兵砍了几刀,不过好歹是活着回来了。
他艰难抬头,看到玄一带着乌泱泱的兵卒,朝自己疾步而来的身影。
那人依旧穿着监军的玄甲,只是眉头皱得死紧。
“赵恒……通敌……”
他用尽最后力气说出这四个字,随即坠入黑暗。
昏迷前最后的感知,是玄一抱起他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
林千劫被抬进军医营帐时,已经气若游丝。
军医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衫,露出满是伤口的身体。
军医的手微微发抖,“五殿下这是遭了多少罪……”
玄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动手,救活他。”
“取烈酒!”军医咬了咬牙,“再烧热钢针,取桑皮线!”
烈酒刚浇上伤口,昏迷中的林千劫便猛地抽搐起来,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汗。
玄一忽然上前,一把扣住林千劫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别动。”他低声道,声音冷得像冰,“忍着。”
林千劫似乎听见了,竟真的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咬住嘴唇,直到鲜血顺着下巴滴落。
针线从皮下穿进又穿出,林千劫疼得浑身痉挛,却硬是一声不吭。
玄一盯着他惨白的脸,忽然想起太子的话——
“五弟是狼崽子,越疼,咬人越狠。”
清创、缝合、敷药、包扎……整个过程,林千劫只昏过去一次,又很快被疼醒。
最后军医擦着汗退开:“命保住了,但……”
玄一没等他说完,转身就走。
他手里还攥着那份染血的密函——林千劫拼死带回来的,赵恒通敌的铁证。
而赵恒正在喝酒。
兰芷醑的香气混着炭火的热气,熏得他满脸通红。
“将军!不好了!”亲卫慌慌张张冲进来,“江监军带人往这边来了!”
赵恒嗤笑一声:“慌什么?本将还怕他一个毛头小子?”
话音未落,帐帘被人一把掀开。
寒风卷着雪花灌进来,玄一的身影立在门口,玄甲上还沾着林千劫的血。
“江少麟!”赵恒拍案而起,“谁准你擅闯——”
玄一抬手,将密函甩在他脸上。
“赵将军,解释一下?”
赵恒低头一看,脸色骤变。
密函上盖着他的私印,内容是他与北狄可汗的密约——朔方三城,换北狄退兵。
“假的!”赵恒愤然拍案而起,“这是栽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