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拖在泥地上。
回到小屋,玄一“砰”地甩上门,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踉跄着扑向床底,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酒坛。
这是张大胆前些时送来的烈酒,他一直没动。
泥封被粗暴地拍开,浓烈的酒气瞬间充满狭小的屋子。
玄一仰头灌下一大口,火辣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往喉咙里倒。
酒液顺着下巴流下,浸湿了粗布衣襟。
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最后一线阳光从窗缝里溜走,仿佛带走了世间最后一点温度。
玄一坐在黑暗里,机械地往嘴里灌酒。
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等待,习惯了被遗忘。
可当这个消息真真切切地传来时,他才明白什么叫痛彻心扉。
他的殿下,要娶妻了。
酒坛见了底,玄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摸出另一坛。
这次他连碗都不用,直接对着坛口痛饮。
酒水洒了满脸,和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混在一起,咸涩得让人作呕。
“殿下、殿下……”他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混着陈旧的霉味和玄一身上的汗味,令人窒息。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他狼狈不堪的脸上。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挂着未干的水痕,衣领被酒浸得发黄。
“为什么……”玄一突然将空酒坛狠狠砸向墙壁,陶片四溅,有一块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他却感觉不到疼,或者说,这点疼比起心里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角,从暗格里摸出那枚海棠玉佩。
五年了,玉面已经被摩挲得无比润滑,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玄一痴痴地望着它,仿佛透过这小小的玉块,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清辉殿的烛火,太子执笔时微蹙的眉,批阅奏折时垂落的发丝……还有情动时泛红的眼尾。
这些记忆曾经是他活下去的养分,如今却成了穿肠毒药。
“您说过,等风头过了就接我回去。”玄一将玉佩贴在额头,滚烫的皮肤灼着微凉的玉面,“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您却……”
酒劲上涌,玄一的视线开始模糊。
他踉跄着扑倒在硬板床上,粗麻被褥摩擦着脸上的伤口,疼得他一阵阵发颤。
可这疼真好,至少能让他暂时忘记心口那个血淋淋的大洞。
窗外秋风呜咽,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像无数细小的鬼手在挠。
玄一蜷缩成一团,死死攥着玉佩,仿佛这是他与那个人最后的联系。
“臣,什么都能给您……连命都能给。”他在醉意中呢喃,声音支离破碎,“您怎么能……不要臣……”
高热不知何时袭来,烧得他神志不清。
恍惚间,他看见太子穿着大红的喜服朝他走来,胸前赤金盘螭映着烛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殿下、殿下!”玄一挣扎着伸出手,却只抓住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喜服变成了雪青蟒袍,太子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那个“忠”字。
朱砂晕开,像血一样红。
“玄一,你可知‘忠’字何解?”
“臣愚钝……”
“忠者,心之所系也。”
记忆中的太子笑得温柔,指尖点在他心口:“就像你待本宫这般。”
玄一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
他的心早就系在殿下身上了,可殿下却不要了。
那个会为他包扎伤口,会对他笑的殿下,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
殿下身边,已经再没有了他的位置。
“啊啊啊!!!”
困兽般的哀嚎撕破寂静。
玄一用尽全身力气将玉佩砸向墙壁,玉面撞击硬物的脆响在夜里格外刺耳。
碎片四溅,有一块弹回来划破了他的手背。
玄一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踉跄着下床去捡。
月光下,碎成几瓣的海棠玉静静躺在地上,像一颗被撕碎的心。
玄一跪在地上,颤抖着将碎片拢在手里。
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滴在碎玉上,将白色的海棠染成刺目的红。
“碎了,都碎了……”
他痴痴地笑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高烧让他的视线越发模糊,可心里的痛却无比清晰。
屋外开始下雨,雨滴敲打着茅草屋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寒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灭。
玄一蜷缩在墙角。
“冷。”他在高烧中呢喃,牙齿咯咯打颤,“殿下,臣冷。”
没有人回应。
只有无情的雨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
玄一的神志渐渐涣散。
恍惚间,他看见刑场上的大雪,看见“自己”被千刀万剐,看见监刑台上太子冷漠的侧脸。
“殿下,臣疼。”
他喃喃自语着,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