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乐把黑猫正放在腿上摆弄,头也不回,“有啊,走了。”
“可以再找。”
萧错走到李清乐斜对面,怀中抱着宝剑,立在公子凳前。
月色为青云所遮,院中仅有主卧灯火通明,能瞧见少年眼中此刻一片朦胧。李清乐抬眼一瞧,便看出他这是喝酒了。
“李侯爷,您是不是料到我会回来?”萧错问。
萧错此刻的语气和两个时辰前大不一样,尾音透着些狂,十分像个以下犯上的主儿。
而李清乐好歹说也是大少爷出身,很听不惯这种腔调。
与此同时,他闻到萧错身上有桃花醉的香气。
内室牌位前丢失的那壶酒,这下可是找到凶手了。
他仍不抬头,“我可没有。”
李清乐把黑猫翻过来抱着喂肉干,“年轻人不必妄自菲薄,但也别太看得起自己了,本侯只是睡不着觉,但你会来……也属意料之中。来吧,说说你的来意。”
萧错一顿。
明明已经打过许多腹稿,然而面对李清乐,萧错却总有一种可以被一眼看透的错觉。
萧错从袖口里拿出一样用手帕包裹地很严实的物件,一层一层地翻开,正是李清乐丢失的那块价值连城的血玉,“侯爷设局令桃花宴的客人寻找这枚玉坠,我自知无处可逃,只好来自首。”
李清乐一副不出所料。
“您心里清楚,谁来找您,就是谁拿了玉,所以才与师父提起房州盐场的事,逼迫师父用盐场换我性命,”萧错顿了一下,“他一定会保我性命。”
“嗯,”李清乐点头:“反应不算慢,继续。”
“师父既已保我性命,我能不能……”萧错问:“我是想问,我能不能再向您提个请求?”
李清乐有些意外。
他没立刻回复萧错的话,沉思片刻,反问道:“萧家聚江湖之财,盟友众多,你是萧家少主,金银珠宝自不在话下,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拿这玉?”
“这玉……”萧错支吾。
李清乐实在好奇这个问题,给足了萧错思考的时间。只可惜萧错似乎并不打算坦诚相告。
“那就没什么好聊了,许兄是我挚友,也不算不给他面子。”李清乐转动座轮调转车头要回房。
“等一下,”萧错叫住他,上前几步,“侯爷要听实情?”
“呵,”李清乐气笑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啊,不听实情听假话吗?”他背对着侧头,神色在烛火烘照下显得十分无语。
萧错大步上前走到廊下,与李清乐只隔了几步远,将雕鹤的血玉坠放在了雕刻着玉树仙桃的木台上。李清乐转动车轮回身。
萧错一身利落的窄袖黑衣,束着高辫,遮面的黑布被他系在剑柄上,“此玉因雕鹤看天,得名‘看天玉’,正如侯爷所说,世上共有两枚,是为同好和谐、恩义双全之意。前朝凤端公子的仆人盗玉被查,仆人为求自保将玉一分为二,故而也有‘班玉’之称。”
李清乐:“书背的不错啊。”
“那侯爷可知这玉从何来?”
从何而来?
看天玉被人一分为二后,凤端公子聘求天下名匠,欲将其修复,但破镜难圆,最终也只能做成金镶玉勉强遮盖裂痕。
直到凤端公子的后代勤王救驾,这枚玉佩才又被分开,作为辨别身份的信物。只是从此后此玉便被视为“君臣一心”之物,分别打磨,“臣者玉”俯首,“君者玉”仰头,君与臣子各饰一枚。
前周被推翻以后,这两枚玉坠也不知所踪,直到李清乐弱冠礼前半年左右,宸王私下将“臣者玉”赠予他,作为他弱冠成年的贺礼,另一枚据说是自留了。
但这玉具体从何而来……
他从未听宸王提起过。
事实上自从宸王赠玉之后,他连宸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每次见面也只是草草几句寒暄,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前几日的富殷。
所以这枚玉的来历他确实不是很清楚,但至少能确定的是,另一枚玉应该还在宸王的手中。
至于宸王通过什么手段取得的玉坠,那就不得而知了。
“据我所知,这对玉坠多年前曾在永生宫江家手里,江家嫌此物烫手,后来经黑市倒卖,最终到了我父亲手中,只是没多久便又被人盗取,”萧错说:“我十二三岁时风家以此‘臣者玉’提亲,奉还给了我父亲,父亲拿给我看过,与侯爷的这枚形容类似。可是,世间焉得两枚臣者玉。”
“一定有一枚是假的,”萧错说:“我原想拿回去看了便回来与侯爷赔罪,顺便以此为由把婚事退了,谁想先被侯爷扣住了。”
此番说辞,李清乐算是听明白了,盗窃是假,“借玉退婚”是真,与借刀杀人可谓同宗,“萧公子打算地周全,可是,怎么见得我这枚玉就是真的?你没有‘君者玉’做比,玉质硬软,如何鉴别?”
萧错沉默。
很显然,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李家的东西,我父亲……”
“李家的东西也未必是真货。”李清乐笑着拿起臣者玉握在手中,岔开了这个话题,“好了,现在说说看吧,你另提的要求是什么?我还是那句话,情理之内,决不食言。”
萧错一听这话,眼睛仿佛亮了一下:“侯爷一定已经猜到了……我只想退婚!”
李清乐却指了指门口悬挂的灯笼:“你先帮我提个灯。”
“……哦。”萧错只能听从。
只见这李小侯爷很是宝贝这枚臣者玉,迎着灯光前后左右仔细看,确认没损伤才松了口气。
这是萧错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这位传说中的李小侯爷。
近看此人清瘦极了,肤色有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白,全然没有民间小说话本中说的——永安骄子,上京传奇,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知道我绝顶地好看,但你也不必看这么久……”
倒只有这不要脸且迷之自信的传言,是真的。
萧错腹诽。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人家风家姑娘美名在外,家世清白,你怎么这么反感这桩婚事?”李清乐问。
萧错答:“我生来如此,婚姻大事断不受父母之命,若成婚,必得是我心爱之人。若我不喜欢,哪怕是天仙我也不娶,若我喜欢,就算是个男的——我也要!”
李清乐听了简直想用小拇指给他鼓掌。
“既如此……此事,不难,”李清乐说:“我这枚玉若是真的,你家那枚必为假,找到君者玉这么两厢对比一番便是。”
“可君者玉不知所踪。”
“你只记得半月以后来找我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