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很难相信父亲居然会同意让你带走我一段时间。”格洛莉亚和杀手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在看报纸,而自己捧着热可可无所事事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并不会同意,但我们已经消失了,而我想克里斯还没厉害到可以找到我的行踪。”
“教父,”格洛莉亚暗暗在心里翻着白眼,“您的发言太像诱拐犯了。”
“注意你的用词,选择主动跟来的小鬼——你想走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格洛莉亚。”
“……”格洛莉亚转过头撕开附赠的糖包,一点不剩地倒进已经是双倍糖分的热可可里。
真是有够夸张的嗜甜。
“小心蛀牙,我亲爱的。”实在觉得该打趣小孩的Reborn立刻就那样做了。
“请您不要用对7岁儿童的口吻对已经17岁的我说话,教父。”格洛莉亚有点想把剩下的热饮泼在他的报纸上,但又觉得太过可惜于是放弃。
“几岁大的小鬼和十几岁大的小鬼本质上都是小鬼。”
“……”
好烦,这到底是我的哪门子教父。算了,至少没有父亲那么讨人厌。
等她喝完手上的饮品,而她的教父还没有动静,格洛莉亚忍不住开口了。
“教父,请问您难道因为最近业务能力下降没有委托所以变得很闲了吗?”
“幻想时间还是结束吧,小格洛莉亚。如果你实在觉得无聊我可以找点事给你做——去猜猜看这个广场上的人里哪个是我的目标。”
“找您的目标?——嗯,目标?”
“我本来就是在执行委托的路上顺带去了艾芙里特庄园,怎么,我没说过?”
格洛莉亚忍不住抽了抽眼角。真是随意啊,教父先生。而且,为什么是“顺带”这种说法?听起来真让人不爽。找他的目标……哪怕是普通人也会因为无意间发生过的事变成一名杀手的目标,这怎么找?
但是拒绝就意味着示弱和服输,格洛莉亚只能沉默地专注于观察视线范围里每个都有可能的人选。
Reborn被报纸挡住的脸上短暂地浮现过笑意。看来有个教女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小孩的反应那么多样有趣。
估摸着差不多有15分钟快过去的时候,杀手淡淡地开口了:“放弃吧,小家伙。”
“教父,您之前可没说有时间限制,不要耍赖,很没品的。”
“实际上我是想说,我的目标还没出现,还差10分钟呢,你这是无用功,而且我刚才也没说让你立刻开始寻找吧?”
格洛莉亚面带假笑地做着深呼吸。嗯,和这种不要脸的大人一般见识实在是没必要,毕竟他是很没品但我不是——去死吧。
“不过,至少可以说明你的执行力,还有专注程度都不错,搜索范围的选择也还算明智。你证明你比大多数人要聪明一点,格洛莉亚。”
还在生气的教女小姐别过脸侧过身不去看他,留给杀手一个“有事勿扰”的背影。
“等我的目标来了说不定你真能找出——靠观察我和与我有关的周边的一切,不想再试试吗?”
“骗人两次会不会太无聊了一点,教父?”还是没转正身体,但已经回过头的格洛莉亚用质疑的目光打量他。
“所以我根本不需要骗你两次,亲爱的。”
“所以您承认刚才是在骗人了。”
“嗯,希望我道歉并安慰你受挫的自尊心吗?”
“……不需要,谢谢。”
Reborn在几分钟后提醒她目标已经出现。
格洛莉亚转过身体去认真观察她的教父。
果然这个人的眼睛还是那么吸引人的注意。那种石头叫什么来着?嗯,是叫黑曜石。但感觉又不是那么准确……不管是人工还是自然打磨都不可能有那种锐度和深沉折光。感觉如果用手去触碰会感到寒冷,甚至于更夸张的,那可能是伪装成黑曜石的深潭,它引诱好奇的人伸出手靠近,尔后潮流翻动,从指尖开始整个人都会被裹挟而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发凉的指尖,又把目光重新投回Reborn脸上。很难明了是无意还是有意,她能在脑中一下子勾勒出对方侧脸的完整轮廓,线条刚硬凌厉但并不失美感。
他真的有在看或者说去观察什么吗?根本不像有任何东西留存,停留和滑过的痕迹。倒不是说她的教父目光空洞,是更复杂的情况。单纯只是不在意而已,没有必要也没有具备在意这一价值的事物出现在人生之中。
她那什么也拦不住,什么都束缚不了的教父先生就这样在平淡和随意里无声给予那一无所知的目标最干脆且无法改变的死亡。
“教父,您真的很适合做杀手,尤其是特立独行出类拔萃的类型。”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她那过于热烈几近让那红色大量外溢,化为火焰无视人的外壳直穿内里的目光注视让并没有看着她的杀手感觉到不可忽视。
Reborn知道格洛莉亚只是在专注地研究。
存在感太强了点,像是异类。杀手不去注视任何人,也不会管其余人的注视。但面前的孩子简直把“停下来,然后看着吧”无限放大。
她小时候大概有些征兆的,可随着年岁的增长未免突出得过分夸张。甚至于那时的葬礼,她是阴沉的悲哀的,周围的一切也是如此。
但这一点是不变的。
“我不觉得靠着观察我脖子上的青筋能有助于你的回答,小家伙。”杀手出声揶揄,却也是一种打断。
“虽然您的脸就客观而言具有欣赏价值,但也请教父您不要自作多情。而且,如果您刚才把我和被您迷惑而死去的女性目标或者曾经——如果有过的话——的情人做对比,那您真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还有,我在认真完成我的任务。”
伶牙俐齿,毫不饶人。
亏得她在克里斯那个蠢货和塞西莉亚的手上长大还能长成这样。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亲爱的,但也不至于那样看待你。所以,我聪明优秀而且也相当特立独行的好孩子,你得出答案了吗?” Reborn用折好的报纸一端很轻地去碰她的脑袋。
“那个卖玫瑰花的商贩。”
“不是。”
“被鸽子吓跑的白裙子女性。”
“不对。”
“卖气球的男商贩。”格洛莉亚一挑眉,那是显而易见的自信和不容置疑。
是正确答案。虽然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但她在锁定了3个最可能人选后最终得出真正的目标。这当然十分优秀值得表扬。可格洛莉亚已经太骄傲,她觉得自己比同龄人和很有一部分成年人厉害并且这本来就是事实。显然,不能太助长她的傲气。
“再多一个我就要怀疑你在瞎猜了,小格洛莉亚。不过,哪怕是猜的,我也姑且认同你。”
“您那是在夸人吗?”
“当然是,我在夸你,嘚瑟的小孩。”
2.
公园不远处的钟楼发出悠长震耳的鸣叫。
白鸽在格洛莉亚和许多人眼前翻飞,她的视线里只有各式在翅膀间挤出的色块。
一声被掩盖的枪响。
委托人的头部瞬间中弹,轻飘飘倒地不起。飞溅的血落在抖翅膀的白鸽羽毛上,它们受了惊吓飞得更远。
“走吧,受了惊吓的小格洛莉亚。”给右手手腕骨折的小孩重新打理绷带,演戏演得毫不走心的杀手扶着面色如常心中惊讶的教女平静地从这里离开。
3.
并不是太习惯安静养伤的格洛莉亚颇有点怨念地去看她的教父。
“是对你的早饭不满意吗,小家伙?”享受今早第一杯咖啡的杀手微微挑眉。他当然知道格洛莉亚为什么不太高兴。
“……不是。”
“把左手给我。”
并不是很理解Reborn为什么突兀地换话题,关注起她没受伤的左手的格洛莉亚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放下杯子伸出手搭在杀手的掌心。
格洛莉亚的肤色不只是到白皙的程度,介于一种病态和健康之间,在冷光下泛起略微透明薄釉质感的白度。她纤细的手指上那些已然变淡的细小伤痕在这样的皮肤上也如同若隐若现的沼泽,或许不太起眼,但在人心中留下一点隐隐的不快。
“你的指关节有过严重脱臼和拉伤——后遗症的痕迹已经算是明显了,”Reborn揉捏着她的指关节,指腹顺着上滑扣住她的腕部,“这里也是,之前训练的时候稍微看了一眼,这只手的手腕扭转角度很受限制。至于整条手臂,应该是另一种类型的外伤导致的异样感——开放型枪伤的骨裂还是被二次扭折?”
看来第一杀手对各种伤势的眼力也在能力范围之类。好神奇,他看上去倒是没留下过什么后遗症之类的东西。
“嗯,我也知道自己的左手有些问题,不过目前来看没什么大影响,而且注意到的时候也已经晚了——明明感觉也不是很要紧的伤,莫名其妙地就恶化到这个地步。”
Reborn对她的形容词感到不能理解。所以,克里斯自认为无比优秀的教育,就是把最厉害的孩子培养成一个自虐狂?
“如果你的右手再发生一次训练时的二次伤害并且不整顿治疗,那就会重蹈覆辙。你得分清忍耐疼痛和愚蠢自伤的区别,我亲爱的。”
杀手缓慢地放开她,同样常年握着武器,常年手掌温度不高的两人的手在相似,磨砂的触感的擦碰里抽离。
……这听起来居然不可思议地像是个忠告。教父他,应该不至于真的像个长辈那样出于带我离开养伤的目的让我跟他走。
“教父,您为什么带上我?我们本来没熟到这个地步。”格洛莉亚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盘子的边缘。
“后知后觉地抱怨我没有给予你教父的陪伴一类的东西了吗,格洛莉亚。”明明你自己也没有选择拒绝,此刻却要来反问我么,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小鬼果然都很麻烦——小格洛莉亚属于最复杂和最特殊的那种。
“请注意您的口吻,以及收一收那没必要已经过分溢出的自我良好感——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显然您好像也从不需要陪伴,反正多半是我那个白痴父亲的死缠烂打才让第一杀手这样的人物选择挂了个教父的名头。啊,既然如此,如果教父这种称谓让您觉得背上了本不想承担的责任,我也可以不——”
“我亲爱的,”Reborn觉得他此刻的心情还不错,他叉起盘子里剩下的培根煎蛋放到小孩的盘子里,并且示意她在牛奶还没冷掉前喝完,“首先,我不介意你的称呼。其次,这听起来是你在单方面发牢骚,小莉亚,你前一秒坚信我这个教父可有可无,却又抱怨我并不是个对你称职的教父。好孩子,你到底是希望我在还是不在,嗯?”
格洛莉亚微微垂下眼皮,杀手一时也并不清楚她是在心里暗骂还是真的仔细考虑他的提问。
不,如果是骂人她会当面说出,还是该赌第二个。
“所以是与不是所对应的您的两种做法是什么,”她有点出乎Reborn预料地显出意味不明的淡笑,“我先听完再决定我应该回答哪个更好。”
狡猾果然从来不是大人的专利。
越是带着幼稚成分的小鬼的那种狡猾才猝不及防,随心所欲。
而且,不让人厌恶。
这是这对教父女第一次一起的早饭,两人都觉得有些微妙的愉快。
“所以,修养期间没有训练。你想干什么,小格洛莉亚?”
“什么意思?或许我只是伤到了一只手,不至于因此全身瘫痪,教父。”
“很不聪明的回答,再给你一次思考的机会,小小姐。你对训练倒是很热衷,为了成为下一任首领真是不容易。”
“不,我不想当什么可笑的首领,嗯,就是这样。”
格洛莉亚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有个对于他人而言相当可怕荒谬的想法。她希望自己能很快地变强,强过家族里的每个人,这样她就能让一切阻碍消失,留在母亲家族的罗莎不会有顾虑,而她自己也能脱离艾芙里特再也不回来。
父亲也该消失的,他是个自私虚伪的家伙,他才是最大的阻碍。
看格洛莉亚并不打算在此事上继续做解释的杀手也没有追问。
“说起来,不去看看你妹妹吗?她被你父亲放回了塞西莉亚的家族。”
“嗯?她人在佛罗伦萨,教父你就这样随便离开西西里没问题吗?”
失去塞西莉亚的他们的外祖母无论如何也要把罗莎留在身边照看,就这样而言对罗莎绝不是坏事,比待在克里斯身边要好上许多。至于格洛莉亚,作为下一任首领不可能被放走,再者……他们和母亲一样,对我的恐惧更大一些,并不愿意我长留在身边吧。
“我当然也有些事情要做,只是刚好顺路。你意下如何? ”
4.
格洛莉亚坐在窗台上翻看杀手早些时候搜查的目标资料和行动计划。他们正在某个普通公寓内,原主人已经被Reborn轻松解决随便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丢掉,他即便死去也要承担凶手这个污名。而凶手本人就在她旁边,撩开一点窗帘观察佛罗伦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家伙等待目标到达某个固定的地点。
出于这位教父非常可疑的长辈般的好意,格洛莉亚的脖子上缠着本属于Reborn的深色围巾,她看完那本计划随手扔在一边,一边摩挲围巾的一角,一边很有闲心地去数街道上有多少人。
“说起来,你说不想当首领,那你要当什么?”
“嗯……说实话,我觉得杀手就很不错。”
“我听说,有一次九代目在宴会上遇刺,你好像和他的守护者反应差不多地让人趴下,这件事九代目对你称赞有加,不考虑去彭格列工作吗?”
“说不定我以后真去了的话,您就要辞职了。”格洛莉亚眯起眼睛对她的教父做出揶揄。
Reborn看起来倒是并不生气,他甚至于还算温和地帮格洛莉亚打理围巾和外套,带着笑意地说着“没有远大理想的人活着很没意思,不过胡思乱想就没必要了”。
“……教父,在您做长辈的认知里完全没有一点鼓励式教育是吗?”
“亲爱的,不要真眼说瞎话,我难道没有吗?”
“……真的假的,您什么时候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