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如往常开始了棋盘上的博弈,只是不如往日的谈笑风生,这一次两个人都很沉默,不怎么说话,只一味的专注于棋局。
??不知过了多久,赵不言再次开口,“我国使团,定于五日后开拔。”
??外面阴沉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闷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突然响起的雷还是赵不言的话,鲍德温拿着棋子的手抖了一下,棋子落在了不该放的位置。
??赵不言拿起自己的后棋轻轻的放到了鲍德温王棋的面前,“将军。”
??这是她第二次赢了鲍德温。
??“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鲍德温不敢直视赵不言的眼睛,只看着棋盘上被将死的王棋。对于即将远去的爱人,对于自己破败的身体,他都无能为力,无法拯救,不可挽留。
??“使团这次带来了很多药材,我已经将它们交给了苏莱曼医师。”
??“十分感谢,我的公主。”鲍德温有些官方的回答道。
??“您这几个月在雅各布渡口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呢?”赵不言再次发声问询,她不再想知道鲍德温和赵扩发生了什么,她只想珍惜眼下,她想改变一下压抑的气氛。
??“你要听吗?”
??“当然,我的陛下,我很喜欢听。”
??鲍德温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讲起了这次的行程。
??随着鲍德温的故事讲解,两人之间终于恢复到鲍德温未离宫的时候,年轻的人们再次感受到了阿弗洛狄忒的降临。
??“再过两个月,那里的草场就会长成。和平的时候,贵族们就会聚在一起进行狩猎比赛,我真的希望你能一起参加,我的公主…”鲍德温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自己的描述,抬头看着对面的赵不言。
??他看到她,眼眶周围泛起了红晕,眼睛里已经噙着泪花,像雨后挂着雨滴的玫瑰惹人爱怜。但面对这样的她,鲍德温深感无力,甚至无法递出一方手帕。
??“很遗憾,我不能同您前往了,我的…陛下。”或许是头痛的影响,又或许是那些难以言明的情愫,赵不言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赵不言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鲍德温,低头用手帕擦了擦那几乎难以抑制的泪。
??鲍德温也站起身走到赵不言的后面,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回到你的家人身边,忘了这里,也忘了我,好吗?”
??赵不言转过身,带着悲辛仰望着那位君王。君王眼中的缱绻与爱慕,终于让她的眼泪无法控制,从她的脸上簌簌而下。
??她好难过,作为公主她不应该如此失礼,但她无法控制。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哀怨、绝望。
??她再一次靠近了鲍德温的胸膛,将自己依靠在他的怀里,小声抽泣。
??时隔多月,鲍德温再次感受到了爱人的温度。这一次,他小心翼翼的用右手臂环住了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发泄情绪。
??窗外雨声哗哗,淹没了殿中的悲伤。面具后的鲍德温闭上眼,静静的感受着时间在他与她之间流逝。他何尝不想直面感情,可惜他早已失去了追求爱情的能力。他何尝不想向爱人表达情意,可惜身为君王必须克制。有些话一旦开口,有些感情一旦释放,那将是一生的羁绊,他不要她有那样的羁绊,她值得更好的人,至少是一个可以陪伴她一生的人。
??良久,赵不言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再次抬起头望向鲍德温,“我很抱歉,我的陛下。”
??“没关系,我的公主。”,他依然温柔的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眸,“整理好心情,你要回家了。”
??“May God bless Jerusalem with peace,my lord.(愿上帝保佑耶路撒冷稳固和平,我的陛下。)”,赵不言知道鲍德温是一位负责的君主,耶路撒冷的和平是他最大的祈愿,她希望能如他所愿。
??“May God bless you with a hundred years of carefree living,my lady.(愿上帝保佑你百岁无忧,我的公主。)”,鲍德温对她的祝愿很多,但他终归希望她往后余生无忧无虑。
?? 看着收拾好心情的赵不言,鲍德温又开口道,“我从雅各布带来了今年新酿好的葡萄酒,我的公主,我们一起品尝一下好吗?”
??“好。”
??鲍德温放开怀里的赵不言,向殿外召唤侍从,端来了新酿的酒。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时不时还伴着几声闷雷。
??“下雨的日子,品尝一点美酒是一件乐事。”鲍德温拿起酒杯,示意赵不言品尝。
??赵不言端起另一杯酒,抿了一口。那酒散发着醉人的葡萄味,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那两种香气交织一起。
??是什么?好熟悉?好似苏合香,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这带着一点涩口的感觉…
??赵不言愣在原地,突然一个响雷在空中炸开,也炸在了赵不言的脑海里,盛有美酒的金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响起了清脆的撞击声。
??那个送酒的身影,那个叫自己姐姐的孩子——是赵扩!
??“你怎么了?”,鲍德温发现了赵不言的不对劲,关切的问道。
??“我…我国使者还在宫中等我…是我忘记了…我可以先退下吗?”赵不言稳住心神应对鲍德温的问话。她的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慢慢浮现,她的心里全部都是疑问,她要立马见到赵扩!
??“当然,我的公主。”鲍德温依然保持着温柔与矜持。
??赵不言匆匆行礼离开宫殿,转身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赵扩?他不是自己的侄儿嘛?
??另一边寝殿中只有三个人,赵扩和张千,旁边还跪着一个女人,是雨儿。
??“国公,自从公主失忆头痛后,奴婢次次都按太医的嘱托让公主服药。”雨儿跪在地上向赵扩讲着和亲以来赵不言的情况,“只是最近,公主的头痛症发作的越来越频繁,记忆似乎也在慢慢苏醒。”
??“国公,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殿下的记忆苏醒…”张千在一旁问道。
??“可你知道,原本和亲的国家城池已破,而那位王上不同意和亲!我也无可奈何…”赵扩闭着眼攥紧拳。
??“可是,官家的口谕,福安公主不可还朝。”,张千也皱起了眉,和亲的旨意已经收回,现在不让公主还朝,这几乎是在暗示福安公主最坏的结局,路途艰辛,公主忧郁成疾,不幸薨于归国途中。
??赵扩也是感到一阵阵无力,他不敢告诉赵不言真相,那些曾经的旧事,以及她的国家选择了她作为了皇权的牺牲品。唯一的方法就是再找一门联姻,官家只说了不可还朝,并没有明确赵不言的结局,让自己和张千出使也是这个意思。
??他那日看到赵不言和这里的君王相熟,便派人去打听情况,在苏牧的帮助下得知该国君主居然是个麻风病人。在问过太医后,他依然选择向这位王上提出和亲。无论赵不言是否愿意,可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但那位王上以自己是一名麻风病人为由婉拒了自己,尽管自己表示已经知晓此事,甚至愿意陪送一支军队。结果对方得知后更加震怒,严词拒绝了自己,甚至离开了耶路撒冷直至大军即将开拔。
??他该怎么办?
??“国公,难不成我们要…要护送…护送公主回去吗?”张千艰难的开口。
??“张千,你知道的,我们不能…”
??“可是,国公,现在似乎已经别无他法!如果公主顺利回朝,那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张千突然抬声道。
??“张千,你这是在逼我!”赵扩也开始透出怒意。
??“国公,您将来也会是天子,您应该明白…”
??“可那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姐!从小带我长大的姐姐!皇伯父唯一的血脉!你要我告诉她,她的母国放弃了她,而我,她亲手带大的弟弟要杀了她!而你!她亲舅父家的表兄就是帮凶嘛!”赵扩突然愤慨起来。
??“国公…”张千也无言以对。
??“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身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还要付出生命吗?”,赵扩由愤慨转为了悲伤。
??“殿下?”原本跪在一旁的雨儿突然看见了站在殿门口阴影里的赵不言。
??赵扩和张千看到了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的赵不言,“姑姑!”,“殿下!”。
??赵不言带着悲怆走到二人跟前,对着赵扩说,“或许我应该叫你弟弟,对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注定要将已经埋在泥土里的真相冲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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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了,可是我不能对你说,就像那喜马拉雅山顶,永远不会有万家灯火。
??——艾米莉.狄金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