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我的陛下。”
自从这日开始,鲍德温和赵不言过上深居简行的日子。或是鲍德温鞭笞雷纳德的事威慑了上下,又或者是居伊及其支持者治理内政有方,耶路撒冷进入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这一时期的各种仪式上两人再也未公开露过面。
这日,赵不言正坐在外室察看李宏传来的书信,书信中的内容让她不禁眉头紧锁。
“蒂亚。”
赵不言听到有人叫她,抬起头,发现是茜贝拉。
“哦,王姐。”
“王上最近可还好吗?”
“还不错,没有政事的叨扰,能够安心静养……他一直都很坚强。”
赵不言没有起身,只是伸手邀请茜贝拉坐到书案对侧。
“请原谅我的失礼,王姐,我与王上相处的时间太久,你还有孕在身。”
“没关系,蒂亚,我明白。此次我前来是有事请求。”
“哦?我现在每日都守在王上身边,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早先,北方传来了萨拉丁平定赞吉王国后,向我国拉图巴尼城进军的消息。居伊召集军队前往边境固守,但各地封臣似乎不愿配合…”
茜贝拉仔细观察着赵不言,想从她的表情变化中找寻破绽,但很可惜,她的面容始终沉静如水,不改分毫。
“不过,居伊的坚守让萨拉丁也无可奈何,现下已经退兵。”
“那么,姐姐,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蒂亚,你应该知道雷蒙德向来与居伊不和,居伊第一次带兵,少不了一些谣言与攻讦,我想…”
“我想,王姐,如果你还记得,我的封地紧邻拉图巴尼。我的军队不随意参与战争,不代表他们完全不关心周围的情势,也不代表他们会看着流落在外的百姓被随意屠杀。”
如今正是耶路撒冷粮食丰收的季节,各地的百姓都在外收割粮食。居伊缺少带兵经验,据险而守,固城不出,或许是个办法,但他完全没有顾及城外逃难的百姓。因此,萨拉丁不仅劫掠了拉图巴尼附近的粮食,还杀害了不少百姓。
塞巴斯蒂的岗哨得知消息上报后,阿努克亲自带着骑士和一部分宋军,将还在拉图巴尼外徘徊逃难的百姓引至塞巴斯蒂安置,为此还折损一些人马。
“蒂亚,我…”
“王姐,早些回去休息吧。你快要临盆,还是先保重身体为好。至于居伊,作为王国领导者,他必须承担他应承担的责任。”
赵不言那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将茜贝拉准备好的话语全部打散,挡了回去。
“今天是我自己想来找你的,与居伊无关…”
“你只是来探望王上的。”
放权后,鲍德温寝殿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了。上午茜贝拉刚走,下午雷蒙德、居伊还有博希蒙德便吵嚷着要见鲍德温。
“好了各位,请不要再吵了。”
三个人听到声音看向通往内室的大门,只见赵不言正端着药碗从里面出来。
“王后陛下。”
“各位来此的目的,王上已经知晓。”
三人听到赵不言的话均是面色一凛,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各位很惊讶王上知晓此事吗?”
赵不言放下手中的碗,坐到四人面前,“放权代表王上的信任,但并不代表闭目塞听。”
“王后,我等知道王上正在静养,不应打扰,但此事,事关重大,我等需要面见王上。”
赵不言看向急于面见鲍德温的雷蒙德,扬眉轻笑,眼底尽是讥诮。
“阁下,面见王上前,您是否已经准备好解释您与安条克亲王的军队行进缓慢的问题?或许安条克距离拉图巴尼还有些距离,但您的加利利公国可是紧挨着那里。”
“天气炎热,军队自然行进会慢一些,并非有意拖延…”
“当然,我相信你们,同样王上也会相信。”
雷蒙德和博希蒙德听了赵不言的话,有些尴尬的对视一眼。居伊上位,库尔奈特家族占尽了便宜,他们这些北方的贵族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听从命令,虽然不会明面违抗,但总会想要恶心一下对方。但很明显,赵不言与鲍德温看穿了这一点。
居伊见雷蒙德和博希蒙德吃瘪,心情自然大好,忍不住露出挑衅的笑容。但很快赵不言的话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驸马,作为王国的摄政,统领军队,护卫王国是你的责任。据险而守是你的策略,王上无可厚非,但你一味固守,错失反攻的机会,以致拉图巴尼附近农区被毁,百姓流离,这便是你的失职,经验不足尚且可以积攒,但若是勇气缺失……王上希望下不为例。”
赵不言看着眼前尴尬不语的三人,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而是语气冷厉的继续输出,“王上放权是要各位相互配合,抵御外敌,稳固王国统治,不是叫各位争权夺利,相互拆台,这是王上要我提醒各位的,希望各位能记住这一点。”
“是。”
“拉图巴尼一战各位辛苦了,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去吧,王上还在静养,不便多留各位。”
赵不言的逐客令下的利落,原本想要告状的三人被训斥后也没什么理由再留下,都转身准备退下,但身后又传来她挽留的声音。
“驸马,请等一下。”
“王后还有何指教?”
赵不言见雷蒙德与博希蒙德离开,仰起头,指尖轻扣两下书案,似笑非笑,“王姐上午曾来找过我,叫我帮你阻拦,担心你被王上责难。”
“是啊,我的确没被王上责难,但却在这里接受王后的斥责。”
赵不言轻嗤一笑,对居伊讥讽的话完全不以为意,“无论其他人说了什么,团结北方贵族,否则我想这个摄政王的位置你很难坐稳。”
“多谢提醒,王、后、陛、下。”
居伊一字一顿的说完,立刻转身离开了大殿。书案前的赵不言,与鲍德温几乎无二的装束,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姿态,以及话语间那种看穿一切的自信都像极了鲍德温亲自坐在这里,这让他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倒是赵不言看着落荒而逃的居伊,有些感慨。她提醒居伊,不仅仅是因为茜贝拉的请求,更因为她的曾祖父,大宋的那位太上皇。若当年他能少听些谗言,能够在金人面前再多三分勇气,大宋也不至于偏安一隅,不断被外族蚕食。
“都走了?”
“嗯。”
赵不言进到内室,鲍德温正倚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正值夏季,小花园的花朵正在热烈绽放。
“我母亲她们的势力过大,又不肯和雷蒙德讲和。”
“我已经提醒过居伊了,希望他能听懂我的劝告。”
茜贝拉走后,赵不言衡量再三还是将这件事通知了鲍德温。如茜贝拉所言,那些与居伊政见不合的朝臣一定不会放过此事,定会将这件事闹大。与其让他们进来吵嚷惊扰正在修养的鲍德温,不如由她来说,或许鲍德温可以少生一点气。
“蒂亚,我很遗憾。”
“怎么了,我的陛下?”
不得不承认,骂人是件很爽的事情,至少现在的赵不言心情很不错,她嘴角微勾,坐到床前,握住鲍德温的手,他突然的感慨让她疑惑不解。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我就可以宣布与你共治,在我走后你便能顺理成章的摄政。与居伊相比,我想你的能力更适合做耶路撒冷的摄政…”
“我不要什么摄政。”
赵不言打断了鲍德温的话,低下头,眼神中的光辉慢慢黯淡下去。他们之间,一直将那个孩子默契的压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几乎从不主动提起,小心翼翼的维护着那根无形的纽带。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知道我厌倦战争,厌倦宫廷。我不要什么摄政,也不要什么共治,我只要你能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赵不言抬起头看向鲍德温,那双曾经让她沉溺其中的碧蓝色眼眸,如今因为麻风已经变得浑浊不堪,可她仍愿能日日见到。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时光实在有限。
“是我的过错,蒂亚,我不该提起这件事。”
鲍德温看着情绪突然激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原谅我,我亲爱的蒂亚。我…”
赵不言低下头平复自己的心绪,她不能让鲍德温的情绪跟着她起伏,这会激化他的病情。她将手指轻轻扣在他面具的唇畔,深情的望着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能陪伴你更久一点就好。”
“好。”
…………………………………
我爱她是违背常理,是妨碍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灭希望,是断送幸福,是注定要尝尽一切的沮丧和失望的,可是,一旦我爱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爱她。
——狄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