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德温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爱人,没来由的疑惑这内室为何会如此昏暗,以至于这样近的距离,他都不能看清爱人的面容。他想要抬起手再触碰一下眼前之人,可用尽力气也不过是将小臂微微抬起。
最终,鲍德温自嘲般笑出了声,那声音微弱且低沉,“太阳已经下山了吗?这屋中的光线竟叫我看不清我妻子的容颜。”
赵不言抬头看了眼窗外还在高悬的太阳,好像有岩浆在她的心中翻滚、汹涌,冲向她的喉咙,滚烫的感觉几乎将她焚为灰烬。
她低下头凑近他的脸颊,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一侧的脸颊旁,压着咽喉处那股酸涩瘀堵,有些嗔怪的说道,“啊,没错,我的陛下,定是那些侍从偷懒了,忘记为寝殿点燃烛火,我去吩咐他们点上。”
“等等,我有一件礼物给你,我挚爱的妻子,在我枕下。”
鲍德温拦下了想要离开的赵不言,他的时间正如沙漏里的沙子,飞快流逝,所剩无几。现在度过的每一刻、每一秒都可能成为他的最后一刻、最后一秒。
赵不言闻声,伸手去鲍德温枕下摸索,果然摸出了一个扁方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条玫瑰念珠和一封信。那念珠她认识,是鲍德温日常祈祷使用的,橄榄木做的念珠上,基督受难的十字架依旧熠熠生辉,尾端还挂着一把钥匙形状的装饰。
“蒂亚,无论你是否仍愿接受洗礼,我都将它赠与你,希望上帝能护佑你。至于那信,我走后,你若有为难之处再打开吧。这便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赵不言拿着盒子的手一紧,这就是他留给她的临别礼物了吗?她已经无法阻止离别了吗?那么她还能再做些什么?
她再次俯下身,轻声在他耳边说道,“等等我好吗?我亲爱的丈夫,我很快就会回来。”
“好…”
赵不言的离开,让这座宫殿冷寂下来。昏暗的房间仿佛化身一个黑洞,贪婪的吞噬着鲍德温的生命。而他对此早已无能为力,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床上,感受着生命力从自己的身上一点点流逝。
直到苏莱曼带领侍从进来,没有交流,动作轻柔,寝殿还是那样安静。可即使他早已丧失了对肢体的控制与感觉,即使他已经疲惫的无法睁开双眼,但他心知肚明,他们在为他更换最后的礼服。
鲍德温的心莫名的烦躁起来,明明多年以前他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如今真到了最后时刻,他竟如此留恋不舍。
在睡梦之间,他似乎回到了少年,这一生的经历都在眼前一点点浮现,直到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缓缓睁开眼,不是她。
“哦,你好啊。我正梦见我打败了萨拉丁,还记得吗?那年我才十六岁…”
鲍德温带着眷恋,向来人描述着梦中的场景。
“当然,我的弟弟,你是个英勇的男孩子,一直都是,在各方面都是…”
茜贝拉的语气温柔,仿佛面前的还是那个曾在年少之时相依为命的弟弟。
“我美丽的姐姐,我思念你,你如此美丽。”
因为病情加重,他几乎没怎么见过茜贝拉了,上一次见面却还在为了居伊的事情而争吵。
“如果曾为你带来痛苦,我过意不去,铭记我当年的音容吧。”
茜贝拉的内心五味杂陈,这样的时刻,他的弟弟还要向她道歉,可她早已明白,他不曾做错过什么。
她依旧爱她的弟弟,不相见只是不忍,不忍见到当年雄姿英发的弟弟只能虚弱无力的躺在床上等着上帝的召唤。
她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作一句,“我会的。”
茜贝拉强忍着眼底的泪水,俯身亲吻在他的额头上。只可惜那副冰冷闪耀的银质面具隔绝了她的触碰,她已经无法见证他的真容。
茜贝拉不舍的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鲍德温口齿不清的声音。
“如果可以,姐姐,不要让人为难她,她是个乖女孩。”
希拉克略出使法兰克并没有为鲍德温带来想要的消息。即使他用王位相许,法王也无暇顾及耶路撒冷这纷乱不堪的政局。为此,他不得不对王位的归属,权力的交接做出新的决定。即使这并不能完全阻止宵小的觊觎,可于这个王国而言,他已经对可以预想的情况做出了所有能做的措施。
他的生命如此短暂,于国,或许他可以称的上一句无愧,但于家,于那个永远站在自己身后,信任自己,默默支持自己的女孩,他心存愧疚。
他承诺过会一直庇护她,如今却不能再继续信守承诺。不知道自己走后赵不言会遇到些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值得托付。
茜贝拉听到鲍德温的请求,停下脚步,就这样看着他久久无言,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日在她宫殿中,那双绝望哀戚的眼睛。
她乖吗?不,大多数时间里她机灵勇敢、固执叛逆甚至胆大妄为,唯独不乖巧,但在他的心里她依旧是个乖女孩。
茜贝拉有些看不透他们,王室的联姻几乎没什么真爱,有的更多是权力的交易。即使是她为了居伊向王权抗争,可这其中何尝不是为了她自己。但这段联姻,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情愫似乎远远高于政治上的利益,至少他的从来不强迫她的信仰,也没有打算从她的国家谋求什么。而她也一直在追随着他,尽她所能保护着他,维护他的统治,就像星星追逐着月亮。
这样的情感过于真挚,也过于耀眼,美好的令人嫉妒,短暂的令人伤感。
“好。”
得到答案后,鲍德温不再多言,灵魂深处的疲惫再次透出来,像一条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他不得不闭上眼保持仅存体力,他答应她,会等着她,他不想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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