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茜贝拉没有说话,抛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
“病故。”
“病故?还是毒杀?”
“御医说他遗传了麻风。”
“所以…咳咳~”
提及小鲍德温的死,赵不言情绪激动起来,趴在床边不断的咳嗽。
“我不能让他像我弟弟一样,塞莉蒂亚,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你知道的,我不能看着我的儿子也戴上那面具。”
茜贝拉站在那里的身影是那样的无助,作为母亲亲眼见证儿子活在地狱这实在过于残酷,她宁愿代替他下地狱。
“Jerusalem is dead.(耶路撒冷已死。)”
茜贝拉收敛情绪转身离开,却又在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平静却又悲凉的说道,“我会向萨拉丁献出耶路撒冷城换回我的丈夫,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选择跟随我前往阿克。塞莉蒂亚,我真是羡慕你,我弟弟到死都在求我保护你。”
面对所谓的真相,赵不言没有回应,麻风病并不遗传,她又极在意对小鲍德温的防护,他是怎么被传染、确诊的呢?
这其中必定还有原由,只是大厦将倾,真正的原因已经无人在意。
“鲍德温,请原谅我的自私…”
由巴里安进行谈判的献城进行的十分顺利。除了惹祸的雷纳德被杀,居伊被释放,所有的基督徒被赦免,允许以钱赎身。撒拉逊人的军队很快接管了耶路撒冷,圣殿殿顶曾经辉煌的十字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璀璨无比的新月。
“苏丹,我们发现了一个穿着怪异的女人,她说想见您,手里还有您给的信物。”
萨拉丁听到兵士的回禀,突然想到多年前见过的,那个蒙着面纱的女人。上次听到消息时,她已经嫁给这里的国王为妻。听闻这里的女王已经和国王前往阿克城,怎么她没有离开?
“Salaam alaikum.”
身着翟衣,头戴凤冠的赵不言坐在鲍德温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仰起脸,带着一点点笑容向进来的萨拉丁打招呼。
“Alaikum salaam.”
萨拉丁看着殿中的女人,依旧穿着当初第一次相见的衣服,只是没有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戴着面纱,看上去面容有些憔悴。
“听闻您允许以钱赎身,我很高兴,您愿意放过这城中无辜的居民。我所有的财产在此,全部用来赎人吧。”
赵不言侧了侧头,将殿中的箱子示意给萨拉丁看。又从袖中拿出了萨拉丁曾经赠予的那枚琥珀戒指放到他的面前。
“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您的承诺?”
“自然,你有什么要求吗?我已经赦免你们的国王、女王还有所有的基督徒,你可以跟随他们离开,或者如果你想要回到你的国家…”
“赦免?离开?”
赵不言听到萨拉丁的话语,收敛了笑容,看向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讥诮。
“恐怕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更何况我的丈夫就在此地。”
那来自宋国,用来治疗她头疼的药丸,她早就觉察出里面掺了超量曼陀罗。这味药镇痛止咳,但也有毒,大剂量服用会使人致幻昏睡甚至死亡。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有任何回还的机会,只有她那个傻弟弟,还以为皇帝会放过她。鲍德温去世后,她选择重新开始服药时,她的生命就已经进入了倒数。
如今国都沦丧,逃离只会让她想到靖康之难,作为鲍德温的遗孀,作为赵氏儿女,即使她的敌人是以仁慈著称的萨拉丁,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那么, 那么你还有什么要求?”
赵不言想起,昨日与和谈成功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雷蒙德的死讯。那位两朝摄政,王国柱石,最终在投降萨拉丁不过一个月便郁郁而终。
她带着爱恋,轻轻抚摸手中的玫瑰念珠,轻声对萨拉丁说道,“我已决意赴死,可我并非基督教徒,就麻烦您在我死后,将我火化,把我的骨灰撒在圣墓教堂之外。这样,耶路撒冷风起之时,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萨拉丁十分震惊,他没想到赵不言会如此刚烈,更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赵不言见他应下,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争斗百年,耶路撒冷对你们到底有什么价值?”
“没有价值。”萨拉丁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无上价值。”
她扯出最后一点笑容,“您知道耶路撒冷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吗?”
萨拉丁注视着这个油尽灯枯,即将走到生命终点的女人,也很好奇她的回答。百年来,他们这些人,为了一座城池死伤无数,这其实并不值得,可为了他们心中的信仰,这些代价似乎又不算什么。
“它于我从来没有价值。”
这让萨拉丁大为震惊,十分不解,既然从无价值她又为何如此坦然赴死。他想要继续询问,可赵不言却再也没有力气支持,她低下头,缓缓闭上眼,只是嘴里还在喃喃。
“我答应过他,等到我二十五岁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或事能阻止我嫁给他,今年我正好二十五岁了…”
追逐太阳的人啊,在那落日余晖的尽头,终究会再次相遇,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