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肖的目光几乎黏在了他身上,见人刚进门,就忍不住伸手,“来,猫猫先给我。”
梁元道几乎要吓至遗溺,两条腿哆哆嗦嗦的发软,心里想着宁死不屈,可瞧着那双细长玲珑的手伸过来,胳膊却烫火了一般往回缩。
宣肖手疾眼快将猫抱进怀里,好歹没给掉在地上。
“别紧张,快坐吧。”她笑着说。
要是放在半年前,宣肖见到这种古怪客人的第一反应是报警。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是鬼,是怪物,而眼前的这些奇怪的客人,很可能是时潇布置的第一个考验。
她必须要拿出最好的状态对待,不能出一点差错。
宣肖将白猫放到收银台上,从脑袋摸到尾巴,拍了拍猫屁股,随后找出一支笔,开始记账。
白猫被养得很好,不怕人也不乱跑,被放到桌面后就开始闻闻嗅嗅,听到纸笔摩擦声后,直接翻滚躺在了账本上。
宣肖于是又伸出五根手指,揉了揉猫肚子,“你长得有点老,像是几千年前的古董猫种。”
而另一边,八个人十六只眼睛,有七双落在宣肖身上。
每个人都紧闭着嘴,双唇之间撬开一条缝,用蚊子般的声音交流。
“不惧猫。”
“不惧公鸡血。”
“不惧符箓。”
“未必,我还没贴。”葛老反驳。
“现今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先吃呗。”袁烨耸肩。
他算看明白了,都知道“鬼煞妖邪”四个字怎么写,可真正害怕鬼的,只有道士和穷人。
十成鬼事里,九成都是鬼怪害人,偶有几例人鬼苦情恋,那是遇上了鬼失心疯。
可这些贵公子,却总觉得自己会是那稀有的一成,以为鬼总会因为他们的财貌和地位,对他们另眼相待,成就一曲令世人抱憾唏嘘的风花雪月。
真是可笑。
鬼是死人,是恶灵,能稀罕活人的钱?
“打扰了,这是几位的账单,一共消费30量。”宣肖将一页白纸放在桌子上,摆出微笑。
袁烨:“……”
其他人的脸色也不好看,慢慢琢磨透这句话后,脸色从惊恐变成了犹疑,面面相觑。
惊悚感被坑骗的疑虑冲淡,讨论声越来越大。
“她说多少?”
“三十两?”
“这够买五十石米了。”
“到底是鬼店还是黑店?”
“我就说她不像鬼,倒像那些不着调的商妓,看那穿着打扮……”
“这年头,打着鬼怪噱头行骗的可不少。”
“那鸡还是咱们的。”
“我们几个乞丐老头可没钱,愤羽公子?”
庾愤羽一摸袖口,露出勉为其难的笑,“出门匆忙,钱袋没放在身上。”
转头求助王溶,“溶公子,要不先……”
王溶也笑得颇为难堪,“失礼了,哪料到这里还用钱?”
于是十四只眼睛齐刷刷望向梁元道。
“我没钱!”梁元道说。
半晌,不情不愿地掏出两颗碎银子,“只带了二两。”
在众目压迫下又掏出一颗,“三两,真没了!”
宣肖小心翼翼地拿起三颗银色小石头,似乎在辨认真假。
片刻后礼貌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匆匆回到收银台,招手让向宁安过来。
三道菜很快端上来,浓郁的饭菜香驱散了最后一点惊悚,八位客人看着眼前货真价实的饭菜,只觉得自己是被坑骗的怨种。
梁元道率先拿起筷子。
三两银子就这么没了,这只鸡他说什么也得尝尝。
他夹起一块辣子鸡,送进嘴里。
嚼了三嚼。
“如何?”两个乞丐也蠢蠢欲动。
梁元道却没有立刻评价。
如果他知道有个词叫“科技与狠活”,此刻应当能给出一句锐评。
可惜,他思量再三,也是只默默放下筷子,“别具一格。”
说完没敢咽,又完整的吐了出来。
江绪林嗤了一声,也拿起筷子。
“喂,不怕鬼了?”袁烨靠着椅子道。
“你瞅我像不像饿死鬼?”江绪林说,“穷要饭的就别瞎讲究。”
“有理。”解重也跟着吃起来,边吃边把手伸进怀里,捂紧了那道镇魂符,“谁给口粮谁是娘,再饿几顿,我也要变成鬼了。”
袁烨往两人身上瞥了一眼,没再说话。
他抬头打量着这家食肆。
桌椅餐具都很陌生,墙皮不知用什么粉刷的,光滑平整。
烛火不在桌子上,而在头顶,圆亮刺眼,像一轮皎月。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说是仙境又无云烟缭绕,说地狱又通明。
两人吃的很快,一盘鸡片刻见了底,正当解重打算向宣肖讨要几块饼子时,餐厅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裹着寒气扑面而来。
玻璃门窗震得猎猎作响,快要睡着的白猫突然弓起身子,对着门外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八个人同时扭头。
一个漆黑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
身材高挑,面容阴寒,凌厉的双眸好像三九寒潭里的一把刀。
依稀看得出是个女子,穿着怪异,玄衣下的皮肤有大半已经脱落,就像被人用刀完整的切割下来,零星血迹沿着切割线流淌。
皮肤之下却不是血肉,而是一种反光的古怪玄铁。
而在她身后,正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仿佛只要轻轻一拧,就能滴出液体的血。
“吧嗒——”
有人听到了血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同一时间,那位叫小宣的可爱淑女抬起头,对女子热情地招手,“老板,回来啦?”
轻快的问候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几位客人的胃骤然攥住。
刚刚还在大快朵颐的解重立刻弓起身子,开始剧烈的呕吐。
椅子“哐当”一声,想要起身的梁元道被绊倒,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
上下牙不停地打颤,他抬头想找葛老的位置,却发现那个女子已经拖着人体来到了他们面前。
她速度很快,行步无声,活像一只索命的幽灵。
被她拖行着的人全身皮肤已经不见了,如同一块人型的肉球,凄厉又绝望的尖叫着,血肉在地上拖行出一条带着肉屑的血道。
梁元道觉得身上的血都凝固成了冰,身体硬成一块木僵的石头,几乎喘不上气,一时间竟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就见那女子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将一块弯柄状的黑色石头抵在袁烨的太阳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