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李梓然递还回来的外套，犹豫了好一阵，才接了过来，只是，他没有像刚才那样抱着，只是捏起了衣服的一个小角角。
想说的事已经说完了，情绪也都发泄了……
也该到散场的时候了，可俩人似乎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面对面站了好一阵，直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直到李梓然以为他和顾晨的对话早已经结束，预备着离开。
才听到对面，一道声音怀着歉意，道:"之前的事，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给你造成了困扰。"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李梓然却听得异常真切。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家吧。"顾晨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一道被夕阳拖的长长的背影。
他……居然对我道歉了。
许多，李梓然才缓过神来，喃喃道:"其实，这些……也不是你的错啊……"
每每回忆起小时候，李梓然总想:
或许就是从那天起，他就已经不再讨厌顾晨了吧。
那天以后，李梓然对顾晨没那么多敌意了，反而对他多了几分关注，总喜欢偷偷跟着他。
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发现了他没有。
两人见面依旧不说话，可李梓然却发现，顾晨他似乎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
他……一个人不寂寞吗？
李梓然心里一软，没想到自己竟会担心对方。
却又不屑，哼！谁叫他平时那么高冷，不爱搭理人的，再说了，他有没有朋友关我什么事！
那时，李梓然从未想过会和顾晨成为朋友，也坚信他们不会，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毕竟，是两个人天差地别的人，他们有太多不同。
(补写)
可命运，却偏偏要将他们的友谊联系在一起。
李梓然记得，那天，他正牵着妈妈的手要去公园里散步，走到一处拐弯的小巷子时，看到迎面走来的顾晨。他当下觉得不妙，想拉着妈妈往回走。
顾晨也同样诧异，想起上次李梓然同他说过的话，刚预备着想要绕道，可朱韵也发现了顾晨。
"哎哟！这不是小晨嘛！"朱韵一声喊到，女人的音调一下高出了几个度，牵着李梓然，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
"啧"李梓然小指掏了掏耳朵，觉得刺耳。
尽管不情愿，可他的手被朱韵牵着，挣脱不掉，便只得跟在朱韵后边，悻悻地走上前。"哎呀，小晨啊，出来给妈妈买东西啊？"朱韵见顾晨，又是好一顿夸奖，"哎哟，你说你妈妈真是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儿子，聪明又听话，不像我们家梓然，喜欢淘气，整天给我惹是生非的，我啊，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唉……"
说完，还不忘瞪李梓然一眼。
"你啊！学学人家，要是你有人家一半省心，我就谢天谢地啦！"
"切！烦死了！"李梓然耷拉起嘴角，整张脸和吃了大便一样臭，像防贼一样盯着顾晨，他受不了朱韵这样殷勤的对一个孩子，觉得很面儿，也预想到了自己免不了一顿数落，去小公园的心情也一下子差到了极点。
果然，每次见顾晨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妈妈！别说了！不然天都黑了！"李梓然摆了一下朱韵的手，催促道，想尽快逃离这个修罗场。
朱韵似乎觉得扫兴，对着小李梓然又是一顿数落。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你瞧瞧人家还知道帮妈妈干活，你呢，吃手不捻香的，什么时候你也可以像人家那样，帮妈妈干点活？什么孩子啊，真是！你说对吧，小晨？"
话毕，朱韵又沉沉叹了口气……
这些话，她都不知道自己反反复复念叨过多少次了，早就疲了，累了，却是一点用也没有，愁楚的望向顾晨。以往，顾晨顾着朱韵的面子，会谦虚一下，可这次，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想要恭维朱韵几句，只是站在一旁，浅浅的笑了笑。
朱韵觉得被驳了面子，有些没趣，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拉起李梓然，没好气道:"行啦行啦，走吧！"
再说下去，儿子又该和他闹了。
李梓然心里瞬间乐开了花，终于……终于可以离开了！
"阿姨，请等一下！"
二人正欲离开，却被小顾晨叫住。李梓然当下心头一紧，回头望了眼顾晨，见顾晨也正瞧向他。'啧！他到底要干什么？！'李梓然摸不清，便一味瞪着对方，浑身都充满了戒备。朱韵也同样诧异，停下了脚步。
"阿姨，有些事我想您是误会了。"
顾晨无视了李梓然警醒他的眼神，走到朱韵面前，这让李梓然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顾晨走上领奖台的样子，也是像这样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
就像一只等待开屏的雄孔雀，充满了自信。
那一刻，李梓然竟生出了几分羡慕。
"哦？什么事？"朱韵问。
"其实……其实我不是出来帮妈妈买东西的，我是因为在家看书看得心烦，又和妈妈大吵了一架，所以偷偷溜出来的，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偷跑出去了，您要是见了她，请不要告诉她看见我了，可以吗？"
"你？不可能不可能，孩子，你别逗阿姨了。"
朱韵显然不信，摆了摆手，以为是顾晨在和他说笑。
"我说的是真的，所以拜托阿姨了。"
"啊……哦哦……好。"朱韵一下子僵在原地，像一座完工的石雕，神情呆滞，嘴巴微微张开，仿佛见了鬼一般，好一阵才答应道。
似乎在大人的世界里，好孩子是永远不会说谎的，可他们却早就变成了会选择说谎的大人。
李梓然一听便知道不对。
明明放学时，他还看到顾晨在教室里写作业来着，他现在还背着书包，分明是要准备回家！他想问些什么，却被对方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只得乖乖闭嘴。
"哦！对了！还有恭喜你啊！"顾晨转头，又看向李梓然，面色中透着欢喜，"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我去办公室时，听你们班蔡老师说，这次，要给你颁发一个进步星的奖呢！不过，这件事，你要先保密哦。"
"啊？哦……谢谢。"
李梓然恍惚的点了点头，如梦一般。
至于后来，顾晨和妈妈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妈妈特别开心，回家的路上，还破天荒的奖励了他一顿肯德基，以前，妈妈总不让他吃，说油炸食品不干净。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好学生也是会撒谎的啊！却没想到，撒谎竟是为了他。
顾晨……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坏啊！
一下子，他对顾晨的好感度又提高了不少。
只是，他不明白顾晨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是因为上次同他说过的话吗？所以，他就一直这样记在心上？李梓然心下一暖，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细腻的人。
那次以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变好了些。
李梓然见顾晨时，已经不再向从前那么敌对了，有时碰上还会相互问声好，只是……俩人依旧不说好。
某天，李梓然经过顾晨班级时，忽然心血来潮，想将那天的事问明白。
"顾晨！有人找！"
顾晨正坐在座位上看书，阳光透进来，打在他的脸上，光晕在身后散开，美得像是一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油画。
抬头见是李梓然。
"他来做什么？"顾晨眉头微皱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李梓然会来找自己，于是放下书本，来到教室门口，问，"你……有什么事吗？"
可问话间，他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顾晨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李梓然的心"咯噔"一下，忽然不习惯这样的顾晨，冷冰冰的，像一块冰疙瘩，让李梓然一度怀疑，顾晨其实是有两个，他还是喜欢昨晚的顾晨，会笑，有温度。
"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问你。"说罢，便不由分拉起顾晨向外走，走到幼儿园的一处小花园时，才停了下来，"你那天……为什么要帮我？！"
顾晨在他眼里，可不像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谁说我帮你？"顾晨跟个小大人似的，不愿承认，"我只是讨厌被人比较罢了，也不想当别人家的孩子。"
"为什么？"李梓然不明所以，直抓脑袋，"虽然……虽然我也不喜欢被比较啦，可你学习那么好。"
换作以前，他一定觉得这家伙是在炫耀。
但现在，他却愿意选择相信顾晨，只是他不明白，被夸奖也会让人讨厌吗？
"嗯……因为他们只喜欢完美的我，只想把我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可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完美了，达不到他们想要的了，他们只会对我失望。"
小顾晨说完，顿时心中像压着一块石头。
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我……我不太明白。"李梓然顶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望向顾着，细细的嗓音，竟粗了一寸，愤愤道，"为什么他们希望你那么完美呢？还有你已经很棒了呀！他们居然还会对你失望？太过分了吧！"
他瞪大了眼睛，语气急切。
像是在为顾晨抱不平。
想想若换做是自己，那朱韵女士得失望多少次啊……
(之前他从未想过顾晨会有烦恼) (待改)
李梓然小嘴嘟起，翘得老高，顾晨见着，竟没来由的偷笑起来。
他这是在为自己抱不平吗？
没想到，这家伙看上去傻傻的，倒也真是可爱！
"你笑什么，我是在关心你也！"见顾晨没所谓的样子，李梓然有些来气，小脸涨得越发的红了。
"可能……我还没有达到他们的期望吧。"顾晨眉眼沉了沉，手自然的垂下，高傲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无力感，"妈妈总和我说，要做一只精雕细琢的玉璧，那样，才会让人看到你的价值。"
只是，到底要如何雕刻才能堪称完美呢？顾晨无法想象，他只知道，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想到未来，顾晨目光淡去，神色又落寞了几分。
到底要多久呢？
五年后?
十年后?
坦白说，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如果这块玉璧碎了，你还会喜欢吗？"
顾晨忽然发问。
"当然不喜欢！"李梓然脱口道，"玉璧碎了就不好看了！"
"是吗？哈哈，你说的对。"顾晨嘴角边扬起一抹苦涩，"玉璧碎了，就没有欣赏的价值了，当然不会有人喜欢了。"
所以，他不能做那块破碎的玉璧。
"我虽然不喜欢破碎的玉璧，但我喜欢你啊！"
那时，他们不懂大人的世界，也无法理解'虚荣心'三个字，他们的世界很简单，非黑即白的，只有开心，与不开心，只有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
"什么？"一瞬间，顾晨脑袋有些发懵。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干嘛老把自己和玉璧比？你是人，又不是玉璧！"李梓然被气得，小脚跺得啪啪作响，像是要把地面给震碎，"我说我喜欢你，愿意和你做朋友！但……但是呢，你……你要当我小弟。"
"你……你之前不是还说讨厌我的吗？"
顾晨的心荡了一下，像是一片花瓣悄悄落在了湖面上。
"可我现在不讨厌你了啊！"李梓然摆摆手。
"为什么？"
"嘿嘿。"说到这，李梓然立刻凑上前去，两根手指放在下巴处，摆成‘八’的形状，头头是道分析着，"虽然你不想承认，但我知道，那天你是故意和妈妈说这些的，因为那天，我看到你在教室里写作业了，你是写完后，正准备回家的吧！不然，怎么背着书包？"
顾晨不说话，心道:这家伙还挺聪明的嘛！
李梓然偷偷望了一眼顾晨，见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便料定自己猜对了，更加自信道:"还有还有，你是故意和我妈妈说获奖的事吧，为了让她开心，评奖这种事都是举手表决，你又怎么可能提前知道答案？"
"这个可没有。"顾晨这次开口否认了，"我确实听到了老师说要给你颁发一个进步星。"只不过是三个人里面选一个，那时，他刚好在办公室里，所以推波助澜了一下，"所以，接下来你要好好努力哦！可别让我……不对，让老师觉得自己选错了人。"
"嗯！"李梓然重重点头，肉嘟嘟的小手握住顾晨的，大声发誓，"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回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走上领奖台。
站在领奖台上，俯视着人群，原来，被人注视的感觉是这样的啊……那一刻，李梓然觉得自己和顾晨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只是，这站在台上的感觉并不好，他的脑袋直打晕，倒是后来，和顾晨谈起这事时，顾晨才告诉他，那天上台领奖时，裤拉链忘记拉了，闹了好大的笑话。
但李梓然同学却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反正，不管怎样，谢谢你那天帮我！"
虽然，顾晨始终不愿承认，口口声声说为了自己，可李梓然不傻，他只是反应慢了些，却不代表看不明白。
"还有……对不起，之前我错怪你了。"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事，李梓然埋下头，不敢正视顾晨，这样想想，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幼稚的事，可顾晨却从为和他计较过。
"没关系，我能理解。"顾晨再小大人，但毕竟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听了‘对不起’三个字哪有不动容的，只是他天生不爱笑，也碍于性格如此，所以并没有露出多少惊喜，"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见李梓然如此坦诚，顾晨的心也像是被撬开了似的，吐出几句真心话来:"每次见你，你都是无忧无虑的，总是在傻笑，上次你和我说阿姨不喜欢你，可她还是会带你去小公园里玩，看见你有了进步也会高兴许久，不像我……"
再多的荣誉，也只换来冷冷的一句:
小晨，这些都还不够，你还要再继续努力。
究竟他要努力到什么份上呢？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这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李梓然是第一个……
"没关系啊！你要是想去我带你去！"李梓然友好的伸出小手，"不过，前提是……你要和我做朋友，不不不，前提是你要当我小弟，大哥才能带你去，对，我刚刚问了你，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愿不愿意嘛。"
"可我比你大。"
"这和年龄没关系的！"
"你为什么……会想和我做朋友？"
"因为你帮过我啊！还有……嗯……"李梓然挠了挠鼻头，不好意思道，"之前，我跟踪过你一段时间，发现你总是一个人，所以……所以……就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太孤单了，需不需要朋友。"
顾晨的心莫名被刺痛了一下，神色微微一滞，许久，才淡淡回了句:"没事，我习惯了。"这次李梓然反应很快，张口就道，"我说的是喜欢，不是习惯！"习惯是长期形成的不易改变的行为，习惯，并不代表喜欢。
"我不管啦！"李梓然急性子，懒得再等，小手一挥，像是豁出去道，"反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不对！我的小弟了！"
"好。"此时，顾晨的目光异常温柔。
可那天以后，到底谁放谁小弟一眼便能看出。
"耶！我有朋友咯！"李梓然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跳起了兔子舞，顾晨也同样笑了起来，却不明显，"哎呀！你看看你，要多笑，别人才不会觉得你冷漠。"
李梓然适时说道。
这时，幼儿园广播铃声响起:
午休时间到了，请小朋友们各自回到自己的班级午睡。
"我们一起回去吧。"李梓然主动牵起顾晨的小手。
从此，将两人的友谊连在了一起，一晃，十年过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吗？"这次，顾晨主动问。
"对哦！为什么？"李梓然一兴奋，差点把这茬忘了，猛拍了一下脑袋。
"其实，你也帮过我。"
"我？什么时候？"
那天，他去厕所时，听见有人议论他:"切！不就多得了几次奖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咱们以后都别和他玩，你也是，李梓然。"
"咱们这样不好吧，背后说人坏话。"李梓然正在洗手，"虽然我也不喜欢他，可他真的很优秀啊！"
"你怎么还帮他说话？！"一个声音听上去尤其不服。
"我说的是事实嘛，好啦，好啦，咱们别提他了，去踢球吧。"
"喂！梓然，别把水甩我脸上！"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认可，是一个叫‘李梓然’的人。
"啊……所以，那天你才会问我是不是讨厌你？"想起那天，李梓然还有些后怕道，"我以为那天你是要揍我呢！"
"打人犯法。"
"那后来，我偷偷跟着你你也知道咯？"
"当然。"
而且异常明显。
两人是从小花园离开回班级的，经过一处玫瑰园时。
"小晨哥哥，你看！"
"小晨哥哥？"
"对啊，你不是比我大吗？"
"哈哈，好。"顾晨是独生子，也是家中排行最小的一个，虽然对这个称呼还有些陌生，可他并不讨厌，随后问道，"你让我看什么？"
李梓然脚步不稳跑了过去，拾起一块小石子，放在顾晨手心里，糯糯的声音道:"小晨哥哥，你看啊！这个石头虽然没有被雕琢，但是，也很漂亮啊！虽然……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玉璧是什么，但我想，他一定是冷冰冰的，不容易被人触碰到，但石头可以啊！"
李梓然头重脚轻的，像是一只被翻过来的不倒翁，他也不敢再前进了，他怕自己真死在路上，小公园也从伊甸园变成了阳关道。
忽然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棵大树，那树大概有15米高，盘根错节的扎根在土地底下，粗大的枝干，几个人才能围起，它的树叶茂盛繁密，像一把巨大的伞。
李梓然撑着身子想要过去。可由于在太阳下暴晒了太久，结果，脚底一轻，竟直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昏迷前，他还不忘捂住自己的小腰包，因为那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
"喂！醒醒！醒醒！"
李梓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是谁？谁在叫他？是小晨哥哥吗？
不，不是顾晨。
他的声音听上去要比顾晨温柔，也更好听些，像……像银铃一般，李梓然浑身乏力，想要睁开眼看看是谁，可眼睛却像注满了铅一样，却怎么也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