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然向风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临走前，他依旧还不放心，叮嘱女孩儿道:"回去后，你一定要记得看信哦，不可以忘了！"

似乎是太害怕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了吧，这次李梓然走的干脆，头也没回。

所以，才未曾发现。

转身的那一刻，女孩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目光中多了几份意味不明的惆怅，望着李梓然快速消失的背影，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回到家的李梓然并没有觉得轻松。

反而是一脸的忧心忡忡，提不起干劲，惋惜着今天又没能问道女孩儿的名字，不过幸好，还有明天！这样想着，心里又好受了不少。

其实，离开后，李梓然就立刻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他就应该拿出平时那种死皮赖脸的精神，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可又怕那样只会招来女孩儿的厌烦，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短短一分钟，他就已经叹气了五次。

唉，看来今晚又要失眠了……

朱韵见李梓然蔫了吧唧的样儿，很是不悦，赏了他一个脑瓜崩。"哎哟！妈妈！干嘛打我？！"李梓然顺势滚坐在沙发上，负气道。

"干嘛打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朱韵拉着儿子坐起，没好气的训道:"都让你去见朋友了，怎么还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我告诉你李梓然，老人家都比较敏感，你可别让她以为你不想给他过生日！"

"对，你妈妈说的对。"李安全也适迎合道。

"哎哟，知道啦知道啦。"

天天一唱一和的，烦不烦！

李梓然不爽极了，小指掏了掏耳朵，想要把钻进他耳朵里的聒噪声给掏干净。

有一种思念叫望眼欲穿。

它如草芥一般在心底里疯长。

去奶奶家的路上，李梓然想的依旧是女孩儿。

想她这时候已经看到信了吧。

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又会在信纸上留下些什么？

除了名字，

还有，她会喜欢自己画的那些爱心吧。

那可是他拿命换来的啊！

直到到了奶奶家，他才将女孩儿的事儿稍稍搁置在了一旁。

一进门，李梓然就奋力奔向奶奶，给了老人家一个热情而又巨大的拥抱，他其实并没有想好给奶奶的祝词，便借着女孩儿的话，依照葫芦画瓢道:"祝奶奶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越来越年轻，漂亮，比我妈还要漂亮哦！"

最后两句特没品的话是他自己添上去的。

朱韵和李安全二人听着听着，笑容立刻挂不住了。

"怎么说话呢！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朱韵猛拍了下李梓然的肩。可奶奶高兴，照着大胖孙子的脸颊狠狠亲了一口，心疼的问道:"哎哟，我们小然学习可受苦了，哎哟哎哟，瘦了瘦了，奶奶心疼了，怎么样，又想奶奶吗？"

脸上的皱纹挤得刚明显了。

"我当然想奶奶了啊！"李梓然嘴甜道。

"哎哟喂！你还好意思说。"朱韵放下手里的10村蛋糕，啧啧嘴，无情拆穿道，"妈，你可不知道，这小子为了见朋友，差点都不准备来给您过生日了，还是我把他强压着过来的，哼，这小子别的不会，就知道一天天睁眼说瞎话。"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李梓然被朱韵当众揭了老底，气急败坏道，又怕奶奶生气，一个劲狡辩。"李梓然，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妈嚷嚷呢？"这边，李安全不乐意了，哄着媳妇儿。"哎哟！干嘛欺负我们小然啊！"奶奶伸手将李梓然护在怀里，看着自己大外孙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赶紧安慰起人来，"哎哟哎哟，我们小然可怜了，奶奶在这儿呢！给你做主！不过小然……"兴许是老了，年岁大了，人也变得八卦起来，"那你和奶奶说说，我们小梓然的朋友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是女孩！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似乎是有奶奶撑腰的缘故，今天李梓然说话也放松了不少，说起女孩儿时，竟还多了些得意。

"哦哟，那看来我们小梓然是有喜欢的人了呢！"

"不是不是，奶奶，是这样的……"李梓然小声解释，生怕朱韵听了去，不然，又要说他不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沾花惹草，叨叨个没完。

"哦~这样啊！好好！"奶奶会心一笑，大手覆在李梓然小手上，粗糙削瘦的手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像是被风雨摧残过后留下的勒痕，每一根手指的骨节都向内弯曲着，伸不直，指腹上全是老茧。

像是一张刻进了岁月与沧桑的地图。

来时，李梓然便感觉到奶奶似乎又老了，去年见奶奶时，她的头上还簇着几根黑发，现在已是花白。

就像王国维诗里的那句: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她拍了拍李梓然的脑袋，鼓励道:"我们小然长得这么可爱，性格又好，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

"真的吗？奶奶！"李梓然异常兴奋的问道。

"嗯！我也相信奶奶的话！"李梓然似乎又有了信心，他很少信过什么人，顾晨算一个，还有一个便是奶奶。

生日欢欢喜喜的过了。

可离别时，未免还是伤感，李梓然抱着奶奶一直不肯撒手，奶奶眼里亦噙着泪珠。"唉，也不知道再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说不定，我先被我家老头子召唤了去了咯！"

人一旦服老了，对生死也就看得淡了。

说起话来也难免丧气了些。

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是进入了倒计时……

可对于年轻人来说，死亡却是件很遥远，很可怕的事。

这不，李梓然一听就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喊到:"我不要！我不要奶奶走！"又将奶奶搂得更紧了些，就好像一松手，奶奶不在了。"就是啊！妈，今天您生日，大吉利的日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朱韵拎起手提包，责怪起老人家来，"都说了，让你搬过来跟我们住，你不愿意，非要留在这个小地方，安全也说要给您养老敬孝，结果您就是不肯挪，您要是跟我们一起住，梓然还能天天看见你。"

"哈哈，罢了罢了。"奶奶杵在门口，回头望了眼墙上的黑白照片，"我要是走了，老头寻不到我怎么办？我还是就留在这儿吧，等他来接我回去。老太太老了，走不动了，你们那儿住的地方虽好，却太冷了，我不习惯，我还是喜欢现在住的地方，热和，有人气，反正等我死后，也还是要回到这里，继续陪老头子，你们啊，就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啦。"

"那好吧，妈，我们先回去了。"朱韵见老太太坚持，也没有再说什么,"您……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们会常来看您的！"

"走吧，走吧。"老人挥挥手，她的背佝偻起，显得越发矮小了，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虽舍不得，可那座城市终不是她的容身之处。

奶奶还是在那一年的冬天走了。

她走的很安详。

妈妈说，她去见爷爷了，

穿着婚娶时亲手细绣的那件红嫁衣。

她被埋在了城南的一处山坡下，与爷爷合葬，那里，一到春天，漫山遍野全是蒲公英。

回城的路显得异常漫长，且艰难。

李梓然想奶奶，也想女孩。

那天，他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早便出了门。

他不想再让女孩儿等，于是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半个小时，到了那棵大树下，可等了许久，约定的时间都过了，却依旧不见女孩儿，李梓然便有些急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还是……他看了我的信不敢来了？李梓然等不到女孩儿，又不知道原因，眼下，是心急如焚，只能胡乱揣测着，在树下来回踱步。

她今天还会来吗？不,不只是今天，以后……以后她都不会来了吗？李梓然在树下远远眺望着，迫切想要看到那个小小的，一身洁白的身影。

时间每过去一分钟，他的失望就多出了几分。

看来……她是不会来了。

李梓然逐渐失了耐心，一颗心，迅速下沉。

仿佛落入了冰冷的深海里。

她……这是拒绝我了吧，那我是不是也该离开了？小小的李梓然问自己，可他不甘心，想问个明白，为什么女孩儿要拒绝他，真的就这么讨厌他吗？

未长齐的小牙咬着下唇，有些漏风，小手死死拽住衣角，眼睛依旧盯着女孩儿来时的方向。

他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女孩儿说……

现在，我从1数到100，如果数到100，她还不来，我就离开。

便数了起来。

1,2,3,4,5……55……56……57……

开始，李梓然小奶音大声喊着，朝着远方。

似乎想让女孩儿听到。

可数到后面时，他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声音变得急促，模糊，与慌乱，他焦急的四处张望，他想告诉女孩儿，不用觉得抱歉，就算不答应自己也没关系，他不要女孩子做他的新娘子了，只要……只要女孩儿不要消失，依旧能与他见面就好，希望他们还能是朋友。

灯光似乎快要熄灭了……

好在数到97时，女孩儿出现了。

一颗心好似又重新被托上了海面。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变，她依旧是那条白裙，朝自己走来。

起初，李梓然还以为这又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人走近，他暗下的眸子又重新灵动了起来，手舞足蹈，迎了上去，对女孩儿道:"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本该高兴的，可说出来的话竟像在责怪，粉嘟嘟的小嘴翘得几乎要翻上天去！

看着女孩儿，李梓然忽然生出些得意来。

她到底还是来了，哼！她肯定是对我有好感才来的，至于为什么来晚了……啊！对，她一定是害羞了！他猜想着。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儿一见面就连连点头道歉道，瘦小的身躯，略显疲态的小脸，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了。

一瞬间，李梓然的气也全消了。

哪还敢有什么怨气，反倒将人安慰道:"哎呀哎呀，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在和你开玩笑呢！其实……其实我也是刚到啦，你不用在意。"

"你也……刚到？"女孩儿故意问。

她当然不信。

方才，她明明听到了数数的声音，还有他的衣衫，分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紧贴着肌肤，黏稠的汗水沿着他的锁骨缓缓流下，像一条爬行的小虫。

"对呀！"李梓然迎上女孩的目光，大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