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行了行了,您赶紧走吧,别碍我的眼!"李梓然捂住眼睛,摆出作呕的姿态,将人赶了出去,直呼道,"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自从楚河宴离开后,蓝泽便没再踏入过这个小公园半步。
许久不来了,也不知那个小公园变化大不大。
是长椅还在,还是早已被风雨腐蚀;是那棵老槐树依旧在夏日张扬着枝叶,还是被修剪得面目全非了?蓝泽也说不清。
他只是静静地、执拗地想回去看看。
一路上,蓝泽脑中一直在转动,从不愿面对的过往,到可能遇见的未来。他甚至不自觉地幻想出了一个片段,一个关于“他们再遇”的故事。
在那个老地方。
公园的长椅旁,阳光穿过树叶,斑驳地洒落在地面。他站在那里,像很多年前那样,身上是旧色的牛仔外套,鞋边还沾着尘土。
楚河宴从远处走来,步履一如既往地沉稳,只是脸上少了少年时的锋利,多了一份沉静的冷意。他走到他面前,停下,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错身而过。
他没有认出他。
没有一点迟疑,没有哪怕一秒的回望,就那样从他身侧擦肩而过——仿佛两人从未相识,仿佛所有过往,只是一场独角戏。
蓝泽在幻想中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蜷紧,指甲掐进掌心,他竟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疼。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害怕的从不是再遇本身,而是再遇时,他不再是他了。
蓝泽到达小公园时,顾晨已经到了。
正背对着他,用脚后跟刨土玩儿,兴许是来了有一会儿了吧,那土地已被他刨出了一个小坑来。
看到那熟悉的背影,蓝泽便像是什么都忘了,向着人使劲挥手,爽朗的声音喊到:"阿晨!我在这儿!"
一蹦三尺高。
听到声音,顾晨立刻转身,露出明媚的笑容,对着蓝泽招了招手,吐出两个字:"过来!"
"好!"蓝泽向后迈开一小步,随后,踮起脚尖,找准目标,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助跑,一步,两步,三步,眼见着离人越来越近,蓝泽起跳,张开双臂,"嘿咻"!他纵身一跃,下一秒,便已稳稳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像一位老练的体操运动员,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的。
满分!蓝泽心里暗自得意。
勾住对方的脖子,借助腰部的力量,又使劲往人身上蹬,像是挂在斜肩衣架上,不愿滑落的衣服似的,粘的要命。
无意间,蹭到了顾晨。
顾晨忽然脸一红,只觉得下面某个地方在发烫,发热。
"你啊!"他语气中带了些责备,却又十分宠溺道,"都多大了,还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万一我没接住你,把你摔了怎么办。"
说话间,还不忘端着蓝泽,圈起的臂弯紧了紧,生怕一个不稳,把人摔着。
"不会哒!我相信你能接住我!"蓝泽两只手搭在顾晨肩上,没有丝毫的迟疑,自信道。就像是一点也不意外自己可以考出满分试卷一样。说完,便使劲往人脖颈间拱,情难自已间,又忍不住,在人脸上"啵"了一口。
"哟,我们小泽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在公共场合和我亲昵了呢!"顾晨欣喜若狂,故意挑逗蓝泽道。
"这有什么?"蓝泽将脑袋埋在顾晨肩头,声音像是被罩住了似的,反问道,"怎么?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喜欢呀!当然喜欢啦!"顾晨丝毫不加掩饰,甜蜜都快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了,又将人向上夺了夺,"要不……你就别下来了,赖在我身上得了,我就这么抱着你去公园?"
话音刚落,就预备着往里冲。
"那不行!不行不行!"蓝泽一下子挺直了腰身,双脚在人腰间使劲扑腾,像极了一条被从大海里打捞出来,想要挣脱网的束缚的沙丁鱼。
兴许是扑腾的太用力,无意间,竟狠狠踹了几下顾晨的屁股。"嘶……"顾晨忍着,咬了咬牙,不自觉皱起眉,心里想到:都说打人厉害的叫断手,小泽这是断腿吗?!
"好啦好啦,不闹你了。"顾晨架不住蓝泽这一通拳打脚踢,松开手,又看了看自己的下身,呼……刚才差点把持不住,现在他只觉得那个位置胀胀的,估计好一会儿才能消下去了,蓝泽顺势从人身上滑落了下来,理了理衣衫,见顾晨表情不对,以为是自己方才把人踹疼了,赶忙关心问道,"我刚刚……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害,我又不是花瓶,至于这么脆弱吗?"顾晨宽慰着蓝泽,揉了揉他的头发,可某个地方却难受的要命,心中哀怨道:小泽,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那你……"蓝泽想问,顾晨为什么不抬头看他。
却被顾晨找准了时机,抢先一步说道:"不过,小泽,你下回动手时,可不可以手下留情些,毕竟,我是你的男朋友,又不是你的敌人!"
说完,又做作的扁了扁嘴。
整个一戏精上身,又暗戳戳道:"小泽,下回你动的时候能不能幅度小一点,我……我怕我把持不住。"还有意无意瞟了一眼下面。
"啊?!我踹到你下面了?对不起对不起,怎么样,疼吗?"蓝泽说着,就着急蹲下,想检查检查。"不用!什么事也没有!"顾晨一个俯身,慌忙将人架起。
一瞬间,什么邪念也没了,邪火也一下子消去一大半,只是在心底里不住发叹,道:唉……他的小男朋友,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需要历练历练才行……
"好啦,行啦,我说了没事了!"叫蓝泽依旧愧疚着,顾晨没好将自己的小心思说出口,只得想着办法哄人开心道,"要不这样吧,小泽,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当导游,带我到这个公园好好转转,让我满意了,我就不生气了,这样可好?"
"当然没问题!"蓝泽立刻应了顾晨的请求,脸上绽放出了自信的笑容,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会让先生满意的!"
本来,这也是他想为顾晨做的事。
此刻,蓝泽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们所拥有的东西,只有在分享时,才会变得真正有意义。
没错。
他不想再把所有的情绪、记忆、温柔与伤口都收进自己一个人的口袋里。他不想继续独自咀嚼过去,也不想在深夜一遍遍回放那些只属于自己的画面。
爱过的事、痛过的日子、走散的人——如果不能说出来,如果不能让另一个人感知,那它们就只是徒劳地存在着。
而他始终记得那天清晨,楚河宴在老爷爷的店前前微笑着回头,对他说的那句轻得像风的:“蓝泽,我们一起走吧。”
那句“我们”,他藏了很多年。
如今他回来了,只是想知道,如果他真的站在原地不动,楚河宴,还会不会回头?
哪怕只是短短一秒,都好。
"那走吧,我的小导游~"
顾晨说完,理所当然牵起蓝泽的手。
蓝泽虽然有些忌惮,却没有拒绝,而是将身体更贴近顾晨些,将秘密藏在身后。兴许是才过了六点钟,正是下班高峰期,公园里并不热闹,熙攘的人群,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蓝泽周围四周一草一木,忽然开口询问道。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
只不过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罢了,一想到这儿,蓝泽心中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变呢?蓝泽扪心问自己。
"从没有过。"顾晨回答道,"我是上了高中才搬到这里来的,所以对附近的建筑设施以及游乐场所都不太熟悉,以前都是被李梓然拉着出去,因为这家伙爱玩,平时我很少出门。"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蓝泽像是忽然找到了自信般,高举起握紧的拳头,用一副大人的口吻,示意道,"我对这个地方可熟了,所以你一定要跟紧我,千万别走丢了。"
"哟哟,那好啊,小导游。"顾晨积极配合着,捏了捏蓝泽的手心,发问,"那请问……第一站,我们要去哪儿?"
"嘿嘿!跟我来~"
蓝泽早就想好了,冲顾晨神秘一笑,拉着他,向公园深处去,俩人一路向前,穿过一片松树林,
"看,就是这儿!"蓝泽一下子定住了,指着不远处,"那个长椅,那就是我和楚河宴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不等顾晨答,兴奋的跑了过去,顾晨只觉得手心一空,看着蓝泽小跑过去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我当时就是坐在这儿哭来着,小宴就是在这里发现了我,主动和我说话,见我哭了,还给我唱圣诞歌听……"
蓝泽说的很慢,很慢。
像是在回忆小时候。
刚才,他差点以为找不到呢!
幸好他的记忆不错,幸好回忆的东西还在,只是似乎是早已被废弃掉了,长椅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灰,漆也有些掉了。
蓝泽说着,说着,便止住了声,喉头哽咽了一下,心口有些发酸,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情难自禁道:"哈哈,我那时因为太过伤心,还不分青红皂白的凶了他一顿……"
他轻抚着长椅,像是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哭得正伤心的自己,看到了楚河宴,
"你要是觉得脏可以不坐,我没带纸巾。"蓝泽怕顾晨不情愿,好心提醒道,眼神依旧空洞的望向远处。
顾晨却是丝毫不嫌弃,跟着坐下,紧紧贴在蓝泽身旁,见人依旧默不作声的,神色看上去有几分忧郁,便伸手揉捏了一把。
"才不是。"蓝泽觉得痒,拼命往人怀里钻,解释道,"只是……只是那天我太伤心了,想起那时,就觉得愧疚,不过幸好,幸好楚楚没有怪我。"
"楚楚?"顾晨问,似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嗯,楚楚!"蓝泽肯定的又再次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我记起来了,小时候,我就是这么叫他的,因为觉得这样叫可爱。"
"哪有你可爱呀!"
顾晨轻点了一下蓝泽的鼻头。
俩人并没有说太多,而是并排静静坐着,感受大自然的气息,蓝泽靠在长椅上,扬起头,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看过的《虞美人盛开的山坡》上,有这样一句话:
多年后,
再回想年少时的迷茫和执着,
或许原因都不记得了,
青春就是让你张扬的笑,
也给你莫名的痛。
动画片的开始,也是一个夏天。
啊……
不知不觉中,夏天似乎快要过去了……
梧桐树上的叶子开始泛黄,它们打着璇,旋转着,飘落在地上,是啊,秋天就要来了。
偶尔一阵清风拂过,思绪被吹得越发凌乱了。
蓝泽理了理被吹乱的发丝,目光眺望到了更远处,他又想起了楚河宴,想到他离开的那一天,从八岁到十六岁,竟也有八年了……
明明回想起来,楚河宴的离开还像是在昨天。
"哇,这种感觉真惬意啊!什么也不用想。"蓝泽依在顾晨肩头,懒懒的,有些想睡。
"是啊!"为了让蓝泽枕着自己更舒服些,顾晨刻意倾了倾身子,"以前总觉得,最快乐的事,不过是回家打打游戏,或者,躺在床上发呆什么的呢!"
"唉?不对啊!"刚说完,蓝泽便像是抓住了把柄般,抬起头,猛拍了一下人的大腿,问,"什么叫你最快乐的事是回家打游戏,或者躺在床上发呆?你最快乐的事难道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晨又将人重新按回到了自己肩头,又忍不住低下头,捏了捏身边人的脸颊,"你呀,就是想听我这么说才故意这么问的吧?"
"嘻嘻。"蓝泽没答,却笑得越发甜蜜了。
"小作精!"
"嗯,我是。"
"不过,小泽……"顾晨又轻轻唤了一声身边人的名字。
"嗯?怎么了?"
"这个地方很好,我很喜欢,以后我们可以常来。"顾晨由衷道。
他虽然排斥楚河宴,可这地方确实不错。
"嗯!我陪你!"蓝泽当然不会拒绝,见顾晨喜欢这个地方,他也像是松了口气,"不过,冬天不可以来哦~"又好心提醒顾晨道,"你要是冬天来,在这儿坐上一下午,保准第二天感冒!"
蓝泽的语气就像是在哄骗发烧的小孩吃药一样。
凶凶的,带了些威胁。
"当然不会!"顾晨觉得蓝泽这话说得有些傻,不住摇头道,"哪有人会在大冬天在这儿呆这么久,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才……"
"有的!"
顾晨:"呃……"
"我说有的!"蓝泽嘟起嘴,瞪了顾晨一眼,像是在说,你觉得我是傻子吗,"曾经,确实有两个小傻子,那样冷的天不愿意呆在家中,非要偷跑出来,为了陪伴对方,鼻涕都冻掉了还不肯离开,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一想到这,蓝泽心里就难受的要命,总感觉是自己把楚河宴害成那样的,"你说那时的我们是怎么想的?"蓝泽又想起了那年的冬天,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哈出一口气,自嘲道,"嗯,确实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小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哎哟,没事啦!"蓝泽拱了拱对方的肩,他其实一点也没生气,那时的自己确实挺傻的,"其实,楚楚才是那个最傻的人,结果后来,因为他的失约,我还怪他,怪他不遵守约定,原来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可我一直因为自己的软弱,不敢承认,阿晨,我不该那么自私的,你说……我是不是好坏,就好像他上辈子欠了我什么似的。"
"好了,小泽,别说了,都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缘分这种事本来就很难预料的,每场相遇,也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不是恩赐,就是教训,总归因果。"
"那你说……我和楚楚的相遇是恩赐还是教训?又是什么因?什么果?"
"这……"顾晨答不出,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蓝泽,只能将人搂得更紧些。"可是,阿晨,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想起这件事有多自责,我甚至有想过,他的突然离开会不会也是因为我?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明明,我们有那么多美好回忆,却连一张与他有关的照片都没留下,只有这个铃铛,还是他送我的,可我却从未给过他什么。"蓝泽说着说着,眸色又黯淡了下来,像一颗星星坠入深海,"如果……早知道那天,是我和他相处的最后一天,那我一定会多问些与他有关的事,问问他最近身体还好吗?家里都有什么人,在哪里上学,明天还来吗?或者,要去哪儿,明明是很容易问出口的话,可我却一句都没有,怎么办呢?阿晨,我竟然把这样好的一个人给弄丢了……"
"好了,小泽,别再自责了。"许是被这低落的情绪搞得,顾晨也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可能这就是生活吧,你永远也无法预判下一秒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