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倒也听话,巫药七分毒三分医,她可不敢闻太久。
两人在马车中拉开最远的距离,各怀心思。
此时天色已黑,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宵禁。
夜风卷入车内,初春的寒凉让宋十玉不禁抱紧自己手臂,微微发起抖。
金九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酝酿了下,把在金玉楼听到的对话告诉了宋十玉,最后问:“你找我有事?还是你喜欢我做的藏金珠,想要买点回去玩?”
“你做的……?”宋十玉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你是……金家的人?金怀瑜?”
金九惊诧:“你认识我?”
宋十玉缓缓摇头:“据我所知,只有金家人有此手艺。你来金玉楼看我,却又不懂规矩……恰好我知道,宫内有琢玉嵌宝匠,今日又是出宫日,那我便猜你是。窗,开小些……”
他又热又冷又疼,终于承受不住寒风,提醒她别再把窗开那么大。
金九忙把窗关上半扇,回头他蜷缩在角落,高大的身躯此刻像是能装进中等木箱中。她这才惊觉,原来他这么瘦,华美衣衫下,形销骨立。
“那我告诉你了,你也脱离了金玉楼……”金九犹豫片刻,问道,“你不会真要跟着我吧?”
宋十玉现下没心情和她说话,咬牙忍住即将溢出喉咙的呻吟,手背青筋浮起,在薄且白的皮肤下宛若数条墨色溪流。
金九还是头一回看到服用巫药的人筋脉竟是这个颜色,注意力不由跑偏。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被冻得缩回手:“你还能撑住吗?城中可有熟悉的巫医?”
服下巫药的人已是半人半鬼,找普通大夫没有用。
虽说都是看病治人的行当,但两者截然不同。
“没有……”宋十玉握不住细长烟斗,“啪嗒”一声掉在铺满软垫的车板上,他神智濒临崩溃,说话断断续续,“你、你今晚,帮我备好热水……我,重金答谢……啊呃……”
青筋下似有什么东西蠕动,逐渐有蔓上脖颈趋势。
金九死马当活马医,靠着跟巫医从小一块生活的半吊子经验,二话不说拔出他头上细簪,刺入他手背,用力按下那蠕动的地方。
顿时,几条圆滚滚的红色蛊虫掉出。
那分不清是头还是尾巴的地方连着长长的像筋一样的东西,帮助它们快速回到他的身体。
宋十玉咬紧牙关,任她折腾自己,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
这种生活自家中灭门后已过了快二十年,他想,若是被她治死了也好。
血海深仇、体弱多病、生离死别……
这些苦痛他都可以不必再经历。
人死,万事休。
金九不知道那些蛊虫到底是好是坏,自古巫蛊不分家,她想了想,拔出匕首切断那根筋。
下一刻,宋十玉只觉胸口处蓦地传来熟悉的刺痛,他捂着胸口,随着马车颠簸,慢慢倒下。
“诶!诶!”金九急了,抓起那几只蛊虫要塞回他体内。
谁知那些蛊虫只是被她这么一捏,登时化作一滩白肉,散发出奇异药香。
宋十玉昏过去前,只看到金九满手肉泥,惊恐地朝他扑来。
“洗干净……再碰我……”
金九愣住,望着已经人事不知的宋十玉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洗干净。
再碰他。
这是他的遗言吗?
马车徐徐停下,在宵禁前的最后半盏茶内,她们总算抵达金甲留下的地址。再远些,她们估计就要露宿街头。
金甲板着脸坐在一楼大堂等金九回来,看着自家未来家主竟从马车上背下来一个男人,冲上去就是背诵家法,异常耳熟的话从她嘴里念出,金九太阳穴开始突突疼。
“成何体统!有失礼节!世风日下!安敢如此!金家家主家规第十三条,凡担任家主或成家主前必须洁身自好,不得流连勾栏瓦舍,青楼楚馆,若有特殊情况,需走特殊流程,层层审批才能……等等,他是、是不是勾栏那个唱曲的!你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闭嘴,教你这些的是不是胡婆婆?”
“那又如何?!你这有违金家家法,家主怎可与勾栏之人厮混!”
“狗屁的厮混,往前数两代,那位讨了十个小妾也不见有人说他。怎的到我这就开始双标?噢,对了,刚刚你那成何体统的话少说两句,不然我要当着胡婆婆的面重演一遍当年了。”
当年金九色胆包天,凡府中长相漂亮男孩都亲了个遍。
其中一个就是她的青梅竹马。
金甲脸色铁青,问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当年那人好亲吗?”
“好啊,那小嘴软的不像话。”金九脱口而出。
“那是我哥。”
金九瞪大眼睛,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又听到金甲继续道。
“胡婆婆也已经走了。”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金九沉默片刻,不再说话,往楼上开好的房间走去。
金甲站在原地,气鼓鼓地看她到廊下最后一个房间。在看到金九犹豫是左手边还是右手边时,金甲忍不住提醒:“左。”
话音落下,金九转身用脚踢开屋门。
迈过门槛那刻,背上冰冷的人忽而滚烫起来,说出的话也变得异常放荡。
宋十玉脑中混沌,不自觉说出心里话:“你……要了我吧……”
金九知道,他撑不住了。
药香浮动。
花香糜烂成泥,藏在药中,引人步入瘴气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