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金姑娘,你做什么?”传话人眼睁睁望着她撞进那堆年纪比她大上许多的蛊民堆中,面无表情地开始跟人搭话。
这里相当于金九第二个家,地位等同半个山主。
不少人认得她,也不反感她来这。
金九是极少将蛊民们当作正常人对待的山外人了,之前没与澹兮闹掰婚事时,蛊民都盼着她来。只有她来了,她们这闭塞的大山才能知道些许新鲜事,然后等她到第二年、第三年再来。
事急从权。
金九也不绕弯子:“嬢嬢,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刚听到点,金甲,到了?”
她记性不大好,澹兮与家中联系少,但他提过金甲原名,只是金九忘了。
果然,嬢嬢们困惑看她:“金甲是谁?”
金九提醒:“小小姐。”
“噢……星阑啊,是到了。”嬢嬢们只应这一句,再不肯往下说。
“金姑娘。”传话人还未凑近,就看到她朝自己挥手,竟是赶人的意思。他不解问,“你不去找山主了吗?”
“你大爷的……”怎的如此没眼力见。金九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装作平和道,“你先走吧,我有事要跟嬢嬢们说。”
传话人应道:“好吧……”
待他离开,金九压低声音:“星阑在哪?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刚刚说的我听了大半。别想瞒我。”
嬢嬢三人对视,回避金九灼灼逼人的视线,一声不吭。
金九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动,决定把话说狠些:“我从带路巫蛊师那听说澹兮从昨夜开始就没出来,一天了,你们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刚刚我还听到你们说,巡山的都没回来。其他我先不说,就这个中蹊跷你们想不通吗?山内其他主事人呢?长姥们呢?”
“前几天都被带进……”扎小辫的嬢嬢刚说一句,就被旁边两个捅了捅胳膊。
金九加大火力劝道:“这里就我与皇城的人有接触,不怕告诉你们,我是获罪出宫。现下我与你们才是一条心,再瞒着我有害无益……”
她正劝着,远处雾中传来脚步声。
四人不约而同噤声,循着声响望去。
金甲几乎是跑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长枪的人。
气还未喘匀,她就小声说:“快走,你跟着嬢嬢们一起下山。”
“发什么事了?”
“我比你晚些进山,看到路上有个女使奄奄一息,临终时让我把一封血书交给宋十玉。她临死前与我说,山下正集结官兵,随时准备将我们……”金甲说着,往脖子上一划,她脸色凝重,“怕是我哥卖蛊虫惹祸,得罪了权贵。我现在安排人先将老弱妇孺送入密道离开,你们记住,不能被发现。”
“慢着,我跟你一起。”金九不愿意丢下她们自己走,再怎么样也得把澹兮带走。
平日无论怎么闹,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不愿意在生死攸关之时放弃他自己逃跑。
“那你想办法把我哥带出来。”金甲望向她,眼中跳跃的火光真如她本名星阑那般璀璨明亮,“还有山中长姥们。你对权贵熟悉,知道怎么与他们交流。拜托你了。巫蛊山中男女老少近五百人,我必须把她们安全送离。”
这是她作为山主妹妹的使命。
她们作为拼拼凑凑的大家族,历经迁徙战乱,瘟疫屠城,表面上看着可怖,实际不过是一群养毒虫为生的人,根本无力对抗官兵。
“好,我可以。但你记得帮我把宋十玉带走。”金九匆忙中想起还有这个人,“他中的缠丝蛊,你小心些,别把他弄死了。”
“缠丝蛊?”金甲皱眉,“若想保住他的命,那你必须把我哥平安弄出来,现在整座山或是全天下,只有他懂这个蛊。”
宋十玉的性命系于澹兮。
澹兮与金九不仅是姻亲,往深里说是出五服的兄妹关系,更有利益捆绑。
她们分不开。
她的人生并不如嘴上说的潇洒,金九清楚个中关键。
帝君交给自己的任务或许穷极一生都无法完成,与其这样,不如先把握当下。
金九这么想着,已经只身逆行穿过浓雾。
雾气降下,化作水气。湿哒哒的黄泥地铺上了石板,夜露比山雾更加湿润,两旁竹屋亮起的灯到点却并未吹灭。它们留在桌上,期待还能再次亮起。
距离议事厅越远的地方都开始慢慢疏散,她们捧着自己养出的虫王跟随大部队有序离开此处,去寻找下一个供她们容身的栖息地。
已经习惯迁徙逃亡的她们并未有怨言,有些事,毕竟要做了才知道。墨守成规,只会让族群愈发衰落。
在一群老弱妇孺中,宋十玉也被金九拖着离开。
他手中有份血书,是雪鸢留下的。
约莫已是神志不清,开头便是哥哥二字。
家族中留给他的最后一人没了,他回不去了。
没有身份证明、没有血缘姻亲、没有标记信物……
他彻底成了家族留在世上的遗物。
宋十玉浑浑噩噩,在即将进入山洞前,好不容易清醒些。
连年麻木已让他哭不出声,只能勉力支撑骨肉行走。
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
“金怀瑜呢?”
金甲不耐烦:“去救我哥了。”
话音刚落,宋十玉转身就走。
他不能丢下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雪鸢已死,藏金珠秘密他还未问过她……
自己活在世上的理由已经消失在血书中,既然如此,残躯一具,不如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去帮她。
成为她手中的刀。
金甲瞪大眼睛看这人越走越远,忙道:“不许出卖我们!”
“我只是……去救她……”
雾气连带着他的声音也飘渺起来,很快隐没于灰白山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