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能如何呢?
无非是,一死罢了。
能活,自然是想活。
可若是死,也无非是死。
他不怕死。只是正常情况下,他想活。
可……即便是他知道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应该独坐高台、莫掺凡俗,他依旧下场了。就像是明帆与弟子之间的打闹,他过去,就是以大欺小、以尊压卑,但他还是那么干了。
因为他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知冷知热、五感皆存的人。
他可以主动的将其他人推开;也可以接受其他人对他的表面恭敬私底下谩骂;更可以理解那些人受了他人恩惠、转头砍他一刀。
人之常情而已。
谁让他从来做不到被其他人喜爱呢?
他不会与其他人亲近,所以没有人会替他说话。他不会主动的跟其他人创建关系,所以也不会被其他人背刺。
他的生活圈很小,但他只要保证这几个人在就够了。只要这几个人在他身边,即便是他失去一切,又有什么呢?
可是,
但是,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沈清秋】,在遇见黑衣人后,舍弃了明帆与宁婴婴?!
如果世界再没有锚点,沈清秋又该如何存活?亲手建立的‘锚链’如果被丢弃,沈清秋这艘轮船,又将如何靠岸?
“沈清秋。”洛冰河突然笑了一下,极其恶劣的眨了眨眼睛。两人面前的场景,瞬间变成洛冰河将明帆丢入万毒窟那一日。
“给你一个机会。”洛冰河改用双腿圈住沈清秋的腰肢,双手亲昵的捂在沈清秋脸颊两侧。眼神明亮而清澈,笑容灿烂到嘴角几乎扯到耳边。
脖颈微屈,黝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沈清秋的脸,薄情的双唇张开,吐出凉薄的话语:“想救他,就主动些。”
腰间稍微挺了一下,坚硬的触感顶着沈清秋后腰,沈清秋刚准备抬手,体内翻涌的天魔血将他逼出满身的冷汗。
遍体鳞伤的明帆被人强压着跪在地上,黑衣人慵懒的举着酒杯,示意手下松开明帆嘴里塞的破布。
明帆在‘得到空闲’的那一刻,张口将给他取走破布之人的手腕,咬出血洞。大量腥臭的血液流出,那人吃痛,下意识一巴掌挥出,将明帆打倒地上,接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止血,一边重重踩在明帆脊背,骂骂咧咧。
黑衣人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令人打开一旁的盖子,明帆身后还有许多囚犯,随着哭闹求饶的声音响起,第一个被推出来的,是个健壮男修士。
他跪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哪有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不过是未到伤心处。在生死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头都磕出红印,只求活下去的机会。
明帆被踩入泥坑,沙土飞扬,他却在无数次的爬起抬头时,狠狠的咒骂着黑衣人:
“洛冰河,你不得好死!”“洛冰河,你残害苍生、毁天灭地,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你毁掉生你养你的修真界,烧掉给予你存活立命之能的清静峰,恩将仇报、欺师灭祖,实乃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天魔现世,生灵涂炭,师尊当初没直接弄死你,真是心软了!”“你这样不仁不义之徒,不配成为师尊的弟子,师尊从不认你是应该的!”
不知哪句戳到了黑衣人的心窝,明帆身后的囚犯一个个被推下万毒窟内,尖锐凄惨的声音响彻寰宇,能令万鬼畏惧、止小儿啼哭。
“师尊。”洛冰河温柔的用衣袖替沈清秋擦去额头冷汗,声音是一惯的柔和,其中却又参杂在明晃晃的阴冷和虚伪:“您再思考下去,您最喜爱的大弟子,会被虫蛇一口口吃得干干净净。”
沈清秋眼帘掀起,直视着心情极好的狩猎者。单从称呼上就能知道,这家伙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错,不仅愿意称呼他为‘师尊’,还说出‘最喜欢的大弟子’这种话。
也是。
身为最后的战胜者,洛冰河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坐拥一切荣光。前面是宽广的明媚大道,身后是战败者积累成山的白骨骷髅。耳边萦绕的,不仅是俘虏囚徒的凄厉哭喊,还有数不尽的称赞道贺、花团锦簇。
而今,更是将沈清秋这个从来看不起他、将他不放在眼里的‘师尊’捏在手里,拉着他一同‘观赏’故人的残忍结局。
“你想要我求饶,还是认错。”沈清秋面色平淡,内心毫无波动。
这玩意功成名就,却非要拉着他玩‘看戏吃茶互相打闹’的过家家,不就是想要【沈清秋】的认可吗。
既然如此,给他就是。
只不过……沈清秋微微垂眼,感受下后背从不曾降低的温度:这玩意想要的,绝不止这些。
“师尊很聪明。”洛冰河夸奖沈清秋一句,接着悠悠的笑了笑:“弟子相信,师尊必定知道的。”
“呵。”沈清秋冷哼一声,早就聚集的灵力立刻拍在钳制自己的双腿上。牙齿猛咬,吐出一口舌尖血,凌空画符,击向洛冰河。
这点攻击杀不了人,但可以让他脱离对方以身体构成的‘囚笼’。
右手撑在躺椅上,手掌发力,顺着力道向下滑,只可惜体内涌动的经脉过于狂暴,沈清秋不由得膝盖一弯,险些跌倒。为了最大程度逃离,沈清秋干脆肩膀着地,快速翻滚。
这次的幻境不同,沈清秋亲手摸到了明帆身边正在抬脚下压的魔族。艰难站起来,从魔物腰间拔出大刀,一招割了他的脑袋:
“欺负本尊的弟子,是以为他没有长辈吗?”
“师尊!”明帆从地上爬起来,刚才即便再狼狈疼痛、亦是硬气的骂天骂地,现在看见沈清秋站在他面前,却忍不住眼眶续满眼泪:“你还活着……”
沈清秋将喉头涌起的腥甜咽下去,抬手摸了摸明帆的脑门:“哭什么,咱爷俩打出去。”
“嗯!”明帆重重点头,用肮脏不堪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只可惜上面沾满了尘土,原本满是尘土的小脸,更是结成了花猫。
沈清秋灵力被压制,体内经脉破碎,用不出道法,只能以往日里习得的武艺对拼,一刀一个,豪爽有余,美观不足。
明帆不知从哪里夺来一柄长枪,枪头四晃,点扎横挑,将靠过来的魔族杀了个七进七出。
两人背靠着背,在人群之中,杀出一片真空区域来。
围堵他们的早就不仅魔物,一些即将被推下的囚犯们,在得到魔物‘杀了他们可免死罪’的激励下,也加入了战斗。
更有甚者,悄咪咪的潜到两人之间,假情假意的帮他们杀了几个魔物后——反手一剑砍向沈清秋后背。
“师尊!”明帆想也不想的将沈清秋推开,这一剑,正中后心。
沈清秋踉跄一步,这一瞬间,脖子上架了六七把各式兵器。
“沈清秋?”黑衣人伸手,将侍从重新填满的酒杯拿回手里:“你从哪跑出来的?”
表情很疑惑,却又有些震怒:“你既然逃出来,却又为了他再回来送死?”
沈清秋将视线拉远,白衣洛冰河悠悠的抬起茶盏,冲他举了举杯子。
沈清秋体内的天魔血依旧在肆虐,洛冰河放他‘亲自上场演戏’,自己却坐在一旁,抿着清茶看得过瘾。
果然。看戏者,最终都会成为戏中人。
“师尊……”明帆吐出一口鲜血,他的生命即将画上休止符。相比较于被丢下毒蛇鼠蚁死无全尸,这样于魔族包围中战死,显得极其悲壮。
“洛冰河。”
沈清秋最后看了明帆一眼,自己的故事里,明帆的死亡避免不了;那个【沈清秋】的故事里,明帆被忽略成边缘人。那么,对于明帆来说,他又想要什么样的结局呢?
“你不是要泄恨?”沈清秋手中掐诀,将再次聚集起的灵力释放出来,刚脱离人群包围,三步并两步的跳到没盖盖子的地窖前:
“本尊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看着再次聚集的魔众,沈清秋勾唇一笑,轻轻抬脚:“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用沈某身死为交换,放过这个世界其他人吧。”
说罢,重心稍稍偏移,坠入其中。
——碎碎念——
原本想展开一下九与明帆共同打架的故事的,但是他会不会歪掉呀?因为他这个师徒情明显要比,嗯他这一对相爱相杀看起来要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