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看见同类的悲剧时本就会触景生情,更何况那个人与他实在是太过相像。血液的味道刺激着沈清秋的鼻腔,心脏收缩的声音瞬间增大,数个片段瞬间于沈清秋眼前闪过,却在他想要详细抓住时,这些深藏的记忆就像是水中的鱼儿,灵活的从手心滑过。
下方的两人,青衣人过于无助,黑衣人过于残忍。
抛开已经不需要考虑的青衣人,单考虑黑衣——
这样一个嗜杀、狠厉、暴力、喜欢玩虐猎物的强大入侵者,沈清秋并不想与他正面对上。尤其是,如果他面前的场景是困阵幻境的话,躲避并不可耻。
毕竟,如果一着不慎,被他所擒……
寒冷的气息瞬间从脚下生出,化为铁链将猎物锁紧,一种被不可名状的恐惧于沈清秋心中升起。
要逃,逃得远远的。
即便不能跑掉,也要赶在对方猎杀自己时比他更快一步抹脖子!
就在沈清秋忍不住浑身发抖的时候,从一旁传来的檀香味道突然浓重起来。丝丝缕缕的围成细密的网,将空气中血腥味吹散。
“师尊。”清冽的少年声音呼唤着沈清秋,隐约中带着一丝安抚。
沈清秋猛地从混沌中惊醒,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陷入了心魔迷障。想起来刚才看见的火海,沈清秋立刻扭头,向不知何时走到他肩膀旁的白衣弟子问道:“正厅及弟子堂如何?”
白衣少年眨了眨眼睛,似是没想到沈清秋会问这个,手指稍微动了动,捻了捻手里不知是谁的素发,指了指大家平日里生活的半山腰:“大堂还有很多弟子深陷火海,弟子正是来找师尊的。”
“!”这里是一瞬间变幻,清静峰弟子却被困在火海吗?如此,白衣少年的再次出现,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沈清秋有些说不上具体的疑惑,这两处的差别,白衣弟子莫名其妙出现的时机,他身上的檀香味……桩桩件件,都透露着离奇。
可那又如何呢。无论对方所说是真是假,都是救人要紧。他就身为清静峰之主,自有照顾山门、带弟子妥善离开的职责。
沈清秋当即转身,施展功法,向前跃去。更有趣的是,白衣弟子始终跟在与他的一步之遥的地方,持续出现在沈清秋的余光中。
沈清秋赶到时,清静峰的生活区域已是一片火海。嘎吱嘎吱的木头燃烧声、霹雳霹雳的竹林碎裂倒塌声,众弟子求救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沈清秋并指划过琴弦,随着昂扬的琴声响起,激荡的灵力化作暴雨倾盆而下,火海在嗤响中腾起黑烟。他踉跄扶住焦柱,咽下喉头腥甜——以大量灵力奏琴引雨虽能灭火,却极其消耗内力。
白衣少年紧随其后,在深深看一眼沈清秋后,快速窜入其中,将还能走动的弟子们引出门外。飞溅的木刺在他脸上划出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只带着弟子排列在身后,死死盯着沈清秋苍白的唇:“师尊,够了!”
沈清秋停下演奏,视线快速于人群中翻找,却并未找到明帆、宁婴婴的踪迹。将凤尾琴放下,手中重新掐诀,一些坍塌处和火势强烈的地方里,还存在着未被救出、可能已昏迷的弟子。
沈清秋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白衣少年,深吸一口带着碳木焦热和暴雨后泥土腥味的凉气,问向一旁努力喘匀呼吸的少年:“你怕死吗?”
白衣少年擦了擦额头的飞烟,原本的俊俏面容被熏出潮红,更是在随手的擦汗中,晕成大花猫。浑身被雨水打湿,头发贴在脸颊之上,那双被雨水洗迢后更为晶亮的眸子回望着沈清秋:“不怕。”
沈清秋点点头,手中掐上避火诀,于各个塌陷处来回奔波,等他将新救出来的一人放到白衣少年面前时,从储物袋中取出聚灵丹递给对方,再次询问:“怕苦吗?”
白衣少年随手将聚灵丹放入袖口,俯身搀扶伤员,将用水润湿的抹布放到刚被救出来的少年鼻子上,一边救助同门一边回答沈清秋的问题:“不怕。”
随着沈清秋再次扫视四周,少年似乎察觉到沈清秋的目光,仰起脸,笑的诚挚:“师尊教过,同门当守望相助。”
沈清秋将周围全部探查一遍,原本水火不侵、纤尘不染的衣袍染上无数焦黑。待一切处理妥善,山下的惨叫声又一次传来。
当然,也或许他一直在响,只不过沈清秋忙于救人,没有听到。
而今,清静峰被烧成一片白地,当务之急是先将弟子们全部送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是最重要的。
只是——想起下山时必经的山路上,不知何时潜入的黑衣人与青衣人,沈清秋于身边的这群半死不活的弟子身上巡查一圈:怕是连一炷香都不够对方杀的。
而且,现在黑衣人没上来,是因为手里尚有个青衣人任他把玩。等青衣人一命呜呼,恐怕黑衣人心情好或不好,都会上山看看。到那时——才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想到这里,沈清秋盘腿坐下,磕上几瓶丹药,边调息边端详了白衣少年半炷香,从方才的情况上来看,对方的责任心、能力看起来都算得上及格。在内门弟子都不在的情况下,此人勉强能用。
既如此。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沈清秋果断从储物袋拿出清静峰令牌,走到白衣少年面前:“伸手。”
沈清秋的拇指抚过峰主令背面的刻纹,将仅剩的灵力全部输入进去,快速给白衣少年授权。接着珍而重之的对少年许下诺言:“适逢大祸,我今日收你为内门,代掌峰主之职;一应手续之后补全。”
“师尊?”白衣震惊的瞳孔放大,两只手向上捧着,视线盯在象征着清静峰之主,能够打开清静峰阵法、通过苍穹山禁令的信物通行令上。
"带他们走。"沈清秋已临时将峰主权转移,情况危急,保全弟子才是第一大事。白衣少年的行为异常尚在可容忍范围内,此时此刻,应一致对外。伸出手,将令牌按进少年被烈火烫伤、黑乎乎的掌心,语气郑重:"从后山密道。"
少年浑身一颤,低头望向令牌时瞳孔骤缩,仿佛被烫伤般蜷起手指。再抬头时,他眼中温顺与疯狂交织,轻声呢喃:“师尊……你终于……看见我了?”
别管内情是怎么样的,能将峰主令交到他手上,并将其他弟子安危托付于他,还不够吗?
沈清秋闻言一怔,某些思绪快速展开,却又在听到山下传来的惨叫时强行压下——外敌面前,一切内部异常都可忽略不计。
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年已恢复恭顺姿态,攥紧令牌躬身抱拳行礼:“是。”
沈清秋背对少年郎,再次确认废墟内能救的都救了,回眸冲白衣少年露出个浅淡的、安抚性微笑:
“入侵者很强,我不一定能回来,你若是能遇见明帆,便让他带弟子离开。若遇不到——一切以存活为主,我不需要你们为报仇做些什么。”
微风习习,于一片火海狼藉中,白衣少年的面容看起来格外明媚。他冽出八颗小白牙,眉眼弯弯,灿若繁星的眼眸熠熠生辉:“师尊一定会赢的。”
沈清秋看着对方的笑容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奇怪了,他总觉得这张脸不可能会这么笑的——
他可以冷笑、讥笑、嗤笑、皮笑肉不笑,亦或是脸上温和礼貌、眼底没有温度的伪装……
但。沈清秋只要转个脸,连白衣弟子长什么样都不会记得;他只要超过一炷香看不见对方,连这个人的存在都要扒拉记忆才能想起‘好像有这件事、这个人’。
甚至说,白衣少年的名字和样貌体态,沈清秋读了万卷书,平日里只要扫一眼就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愣是说不出白衣少年的特质。连对方叫两个字还是三个字,都不清楚。
算了,山下传来的嘶喊声越来越小,等黑衣人上来,这些弟子一个都走不了。如今之计,一招制敌或压制敌人都有些难,拖延为上。
“见机行事,带他们走。”沈清秋最后嘱咐一句,转身看向满是焦土的山路。随着他的视线离开与走动,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师尊放心。”
沈清秋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踏上——对峙黑衣人的道路。
——碎碎念——
九是害怕冰哥的,冰哥遇见沈垣时说的那句‘你不怕我了’,就能知道。面对一个没事喜欢弑杀、经常性威胁生命健康的暴虐狂,正常人都不可能说‘不怕’。
只是九再怕,为了给弟子争取时间,都会站在所有人面前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