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一个优秀的猎手之间还存在一定差距,不过谦逊好学的年轻人,成长总是很快。有时只需要几句话提点。
颜挈是个心狠手辣的导师,蒋明的接受程度是她最不愿意花时间考量的教学标准。撕开外壳、捅穿心脏,把肮脏的现实超饱和灌进脆弱不堪的理想主义,然后看着它炸裂,将血和泥泞的混合物溅得到处都是,能为意兴阑珊的颜老板提供片刻快感。
“饥不择食、吃相难看。”颜挈对她这次私自行动的打分毫不留情面,“别老把自己当聪明人。我不讨厌愚忠,但作为一个对正义尚存野心的警察,你至少应该——把脑子放清醒一点。”
向那些老家伙学学,有朝一日才能取代他们。
“……我……我明白了。”蒋明觉得自己在生病。被颜挈骂两句反而好受许多。
这个强势蛮横的女人,偶尔还算温柔。
两座高大凶猛的石鹰雕像之间,夜风灌进单薄的警服,让蒋明不自然升高的体温逐渐冷却。颜挈在整理她被风吹歪的领口,紧了紧劳碌一天后微微攲斜的领带。制服上有褶皱,应该是没时间送到洗衣房去熨烫,就直接上身了。
扇一巴掌又喂一颗糖,蒋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如此驯服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段位差距过大的棋手在永无止尽地对弈,每输一局,自己就会被往悬崖边推一寸。
况且对方还是个就差明证的罪犯。
明知她是一口饵,为什么还没将其抹除?是轻视和傲慢,不害怕养虎为患,还是多余的不必要的情感,无法正视?纵使迟钝如蒋明,也自然知道颜挈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关于颜挈教她的东西,她能明白;关于颜挈,她不明白。
夜最深的时候,颜挈的办公室还没熄灯。蒋明也没回宿舍,就像从前一样形影不离到有些粘人。她歪在靠墙的椅子上小憩,渐渐的眼皮就打了架。
颜挈戴着白手套给仿生虹膜滴入浸泡液,计算着最低识别纹理、褶皱精度和色素匀度,将数据录入纳米打印机。方才已有警员带她去看守所倒了模,并收集好指纹和虹膜数据,现在趁身体还没有倦意,用这种工作打发失眠的无聊。
蒋明已经睡着了。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哭了一场,正感精疲力竭。
“……白婳没了,现在盲点上下都仰仗着她……我只能开出尽可能漂亮的薪水……何千这丫头确是个人才,我不舍得……”
蒋明似乎做了个梦,脑海里陌生女人的声音无法在记忆中匹配,低沉而透着遗憾。
“我没意见。很高兴您不选择撂场子,史长生可不是没有手段宰缩头乌龟的人。”回应她的人却是颜挈。
颜挈的话里似乎带刺,调侃着并不显敌意。蒋明在半梦半醒中蹙了蹙眉。
……那个女人的第一句话,似乎提到了“盲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您比我更有领导才华,颜老板。感谢您愿意劝我。”又是方才那个冷漠的女声,“可以接受损失。必须彻底解决问题。——颜老板,条子好像醒了。”
不是梦,颜挈身边确实站着一个女人,全息通讯,光影清晰。颜挈听了那个女人的话,回过头看向蒋明。
蒋明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哭和宿醉一样有着会让人头疼的功效。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她懵懂的眼神十分出戏,显然没想清楚状况。颜挈、那个女人的全息影像,目光都落在蒋明脸上,瞬间没人讲话。
蒋明确实没见过陌生女人,一双冷厉的猫眼,蝎尾辫垂至腰间,抱着双臂不苟言笑。
“您在条子的地盘敢接我通讯,旁边还有个盯梢的。”猫眼女人似乎在询问颜挈。
“别介意。”颜挈回过头,没把醒过来的蒋明当回事,“不是盯梢的,听了也不懂。”
颜挈不以为意,花狸子也不再多问,继续刚才的话题:“条子这里的活要干到什么时候?”
“后天。跟他们拿完人,马上回去。”颜挈说,“花老板亲自请我,绝不怠慢。”
……花老板……这个名叫“花老板”的女人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好人。何况蒋明并不能笃定自己恰才是不是真的听她提到了“盲点”二字。
……颜挈……
“多谢。”掐掉通讯之前,花狸子向呆呆的蒋明扬了扬下巴,“做掉还是……?”
“哦,”颜挈声音一顿,“没必要。是女朋友。”
盲点老大波澜不惊的表情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带着几分讥诮收尾:“衔级不高啊。”
蓝色全息影像瞬间关闭,蒋明恍如隔世地对上颜挈的目光,对方什么话都没说,重新戴上白手套,转过身,背对着她。
*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从黄昏一览无余的天空来看,今天会是个晴夜。文过坐在庄园大堂里,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典藏纸质书籍。
他没看进去多少,幻界那位长得流里流气、妆化得浓眉大眼着,去挑柳敬骚头的新总裁的影子,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在李渊和葬礼上第一次见她时,文过就隐隐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