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昆在婼支族里又住了三天。三天里,她多由芸陪着闲逛,有时她们一起山上山下各处转转,看看婼支的风土人情。三天里季多半时候在芸家地里干活。芸的母亲原本很不愿让季去下地,毕竟季在山中迷路这么久,饮食不继,身体亏空得厉害。历却很是坚持:“到了丈人家,不勤快点做事怎么行?他年纪轻轻,睡得两三天便差不多了,再说这几日顿顿大鱼大肉,还有甚补不回来的?”
芸母亲还要再劝,被婼支族长拦住了,于是季这几天里便日日和芸的大哥和二哥一起下地。
三日后,季他们动身启程返回。婼支族长想留他们多住一段时日。历道该回去了,“他父母日日盼着他呢。”
这日一大早,吃过了饭三人便要出发。芸的母亲为羽昆准备了两袋黍米,三大块烤好的肉,二十多个饼子和一大块盐。这分量太重了些,羽昆如何能忍心拿这么多,推让道:“出了山口,不过几日便到了姜寨地界。到了那里饮食自有安排,实用不了这么多。”一番推让,到底让她减了一袋黍米和半块盐。
在婼支这几日,婼支族长一家待羽昆极为客气,临行又为她特地准备了如此多行李干粮,羽昆心内感激不已。她谢过族长一家这些日子的款待,从怀中取出一块团花玉佩,道:“此番仓促登门,未能准备礼物。这几日叨扰您家甚多,不甚感激,这块玉佩权作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芸的母亲推辞不肯收,羽昆坚持要送,最后不得已还是收下了。
芸一家将他们送出了村口。在殷殷的挽留声和嘱咐声中,历,季,羽昆三人在晨雾之中踏上了返回尼能的路。
返程路上,历叔问季是否记得当初是在哪段迷的路。季四处望去,山里与一个多月前他迷路之时仿佛根本没有差别,满山满谷都是森森大树及一人高的深草。初看去根本无法分辨。季已经完全记不清当时是从哪里走岔了道的。他问羽昆记不记得当初迷路的情形,羽昆也摇头。季有一种感觉,他再也不会找到那段迷路之旅的入口。他们山中流落将近月余的那段旅途,已经彻底封存在了这山里。
当晚他们在山里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午后,三人走出了山口,到达了清河的转弯处。历邀请羽昆去他们尼能住几日。羽昆谢过历叔的邀请,然而她在山中迷路这么多时日,已然超期,需尽快赶到姜寨王城去。
“将来总有机会的。”她笑道。
清河两岸茅草如阵,清澈又湍急的河水带着急切地架势,浩浩汤汤向北流去。
季将东西从身上卸下来。他想说什么,又找不到话语。历看得清楚,心中叹了口气,对季道:“我到那边歇歇脚,你过会儿来找我。”说完忍不住又道:“你父母弟弟妹妹们还盼望你早点归家。”
他又对羽昆嘱咐了几句路上注意安全的话,再次邀请羽昆下次路过时一定去他们族里坐一坐,羽昆笑应了。历叔于是走到坎上那棵大树下去了。
季看着羽昆,脑子里纷纷乱乱。羽昆将东西掂了掂,正要背到自己身上,便听到季问:“你还要走多远……你还有多远才到?”
羽昆说两三日便到姜地,再有不到十日便可到姜寨王城。说着她从手腕上取下一只玉环,递给了季。季自然不肯要,羽昆却坚持给他:“这一路多谢有你照拂,若没遇见你,我现在恐怕还在山中瞎转。收下吧,这不值什么,只是我的一番小小心意。”季只能收下。
“后面这段路安全吗?”季又问。他听历叔说过,前往阳地的一段路并不好走,多高岗深流。他又想起他们在山里遇到野兽的那天,她连猛兽都感应不到,路上再遇到该怎么办?羽昆却毫不担心,只道:“接下来这一路该是安全的。”
所有该交代的仿佛都已说完,可是舌头底下仿佛又还有万千言语要说。季看着她,心里满是无法言说的担忧。羽昆仔细看看他,忽然玩笑一般地问道:“既然如此担心,干脆再与我同走一程?”
季心中一跳。他没有说话。
两人互望,彼此在各自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季嘴里含混的话语。羽昆凝神去听,却什么也没听到。她笑起来,上前一步抱住了他:“谢谢你,季。”
犹如晴朗的天空突然炸响惊雷,季浑身僵硬,等他反应过来要回抱羽昆时,羽昆早已退开。季双手握拳,使劲掐自己掌心,终于找到了声音:“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明年吧,明年的这个时候。”
“明年…..你从凤凰台回来时,如果还走这条路,可以去我们村子坐一坐。你看到那棵树了吗?从那里,沿着清河岸一直往上走,走半天…还不要半天,就到我们村子了。”
羽昆顺着他说的方向眺望,映入眼帘的,是伏牛山茫茫的远山。她收回目光,点点头,道:“明年我肯定会去你们村子看你。”
“真的会来吗?”季忍不住确认道。
“一定来。”说完,她将行李背了起来,道了声再见,然后下了坎坡。走了两步,她转回头,脸上都是笑容,朝季挥了挥手,然后再次大步走远。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茅草伏低了身体。羽昆身上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季看着她,直至她彻底消失在眼中。
长空之上,薄云遮住了阳光。清澈的清河水永不停歇。一阵又一阵的风吹过,茅草不断起伏,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