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既尽,峰回路转,崖壁如削。下方的山谷里,银白月光勾勒出一线细流,沿溪几点人家,想就是薛克义说过的五十里外的村落。
孟寥微微松一口气:“我们就去那里。”王义道:“我们知道该去何处,校尉还是快回!”孟寥当心牵着驴踏上沿崖羊肠小道,答:“此处路险,先送你们入谷。”王义也挂念李方,发急道:“再晚诸事皆休!校尉是信不过我这把老骨头?”
怀之见阿兄竟还不回去,捶着驴儿尖声哭道:“我要阿姊!”灰驴吃痛,一声嘶鸣迅疾前冲,蹄下碎石迸落山崖,险些便将自己连人带驴一同翻坠。孟寥立时反应拉回稳住,这一下吃惊非小,语气里头一回有些生气:“不要乱动,危险!”
怀之恨恨抹了眼泪,再不理他。孟寥知也她生了气,但无暇安慰,只顾赶路。
瞻之记挂着生死未卜的阿姊,心急如焚,浑身发冷。他知道郎君与阿姊之间国仇家恨难解,却不料他竟就冷酷如斯。只恨不该在小孟集进了他家院子,不该将他从荒草丛里唤醒,最好从来不要遇见。夜半更深,山道上黑影憧憧。正胡思乱想间,余光里道旁崖上不知何物绿荧荧一闪。
瞻之吓得大叫起来。那绿光倏忽便逝,周围黑暗的凛风里却分明浮现出幽绿的眼睛。怀之毛骨悚然,不顾赌气,冲孟寥大喊道:“有狼!”
孟寥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一扫,一匹狼在崖顶俯视着他们,前方山道旁跳下另一匹,好整以暇地挡在路中央。王义拔出腰刀摆出拼命的架势,那狼却不怕,竟正正朝他们走来。
恐惧攫住了他们。阿瞻阿怀如同被钉在原地,孟寥厉声断喝,大步流星朝狼走去,以刀柄刀鞘相击作声。
他久在边地,熟知狼的习性。狼怕火光,也忌惮声响,闻声脊背一悚,见这个人并未主动攻击,也绝不退让,思考着退回半步。又不甘心,仰头望望崖顶的同伴,龇了龇牙再次前扑,孟寥手持长刀当路而立,刀锋擦着前爪划过,狼猛然向后一跃。
它试图再进一步,他一动不动。它退一步,他便即上前。狼眯起眼,和一行人对峙了十余步,终于纵入灌木丛里。
崖顶的那匹也随之消失了。一行人不敢停留,急急赶向崖下。
月上中天,阒静村落终于近在眼前,王义哑声道:“此处绝无野兽侵扰,校尉放心去!”
孟寥终于猛然顿步。一直压制着的巨大不安遽然反扑,他点点头,已说不出话,发足奔向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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坞堡偏院。
少眠令人失智。薛行熬夜折腾了大半宿,才记起还没问过梁县人等下一步的部署。遂歪在特地教人搬来的一张坐榻上,开始逼问县尉赵问的阴谋。
可怜李方连那赵问的面都没见过,大悔先前不该熬不过就胡说八道:“阴谋?……什么阴谋?”
陪在一旁的薛克义已仰在椅子上发出轻轻鼾声。薛行也渐渐不敌睡意,自闭目抚额,挥手命人:“继续。”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是一码事,真真切切挨打又是另一码事。李方眼下只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很快就要先升天了,崩溃道:“他们哪还有什么阴谋?……我真的不知道!”
面前负责审问的子弟脸上带着被迫熬夜的怨气,指着他骂道:“你说赵问那厮是你姊夫,又同衙为吏,你不清楚谁清楚?”
这真叫自己挖坑自己跳,李方心下叫苦不迭,求助地看向旁边的聿如。她虽然也虚弱不堪,但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过话:“他怎么会知道?他是临了才顶替来的,只知跟着走。他姊夫平日……从不与他多话。”
“这小子不知,你必定知道!那赵问与你同床共枕,难道枕边一丝风也不漏!”
李方记起自己还给她捏造了个赵问之妻的身份,只恐她听了这话又要骂人。却见娘子顿了顿,平静答:“我的确知道。”
薛行正闭目小憩,闻言一个翻身坐起。李方惊奇不已。聿如垂着眼眸道:
“赵问……因前番在你们坞前受辱,损兵折将,为人指点,遂发誓定要查清那绕坞而行的白发老妇究竟是何许人。我劝过他不要太执着……”
薛克义也忽然醒来。但仍仰在椅子上,只眼皮略动了一动。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我劝过他,那就是个寻常老妇,不是什么妖婆魔女;槐坞与世隔绝多年,不愿放进外人也情有可原,什么大索貌阅,朝廷的旨意虽然下得急,地方也需徐徐图之。连县令都已将此事暂时搁置,他一个县尉而已,难道还要越俎代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