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静淑垂眸替萧婉仪戴上护甲,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掐,眼尾却斜睨着呆立当场的沈贵人。殿中鎏金自鸣钟“当啷”响了九下,惊得沈氏手中珊瑚瓶晃了晃,艳红的珊瑚枝撞在青玉底座上,恰似她此刻惨白面上泛起的薄红。
“沈贵人这是……”萧婉仪开口时,梁静淑已笑着起身,广袖拂过案头《贞观政要》,书册掀起的风卷得沈氏鬓边碎发轻颤。“妹妹手中珊瑚倒别致。”她指尖绕着珊瑚枝打转,红宝石护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可曾听说过,这东西最忌染了脏血——当年贤妃娘娘便是因珊瑚簪子沾了……”
“皇贵妃说笑了。”萧婉仪轻咳一声截断话头,示意兰芝接过珊瑚瓶,目光却在触及沈贵人腰间玉佩时微凝——那羊脂玉双鱼佩,分明是她去年赏给梁静淑的生辰礼。梁静淑顺着她目光望去,忽然轻笑出声,伸手勾住沈贵人腰带将人拽近:“妹妹这玉佩……倒像是本宫的旧物?”
沈贵人踉跄着撞进案几,髻上珍珠钗子“啪嗒”坠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是、是臣妾在御花园捡的……”“捡的?”梁静淑指尖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护甲在嫩滑肌肤上压出淡淡红痕,“御花园的落叶都要登记在册,何况是本宫贴身之物?妹妹这‘捡’字,莫不是当皇后娘娘的凤仪宫是乱葬岗?”
萧婉仪按住眉心起身,锦缎裙摆扫过沈贵人脚面时,忽闻殿外传来细碎议论。她转身替梁静淑整理襟口,指尖隔着织金锦缎按住她狂跳的心脏:“静儿昨儿说头疼,这会儿可好些了?”这话似是安抚,尾音却带着警告。梁静淑垂眸咬住她指尖锦缎,含糊道:“头疼得紧,许是要娘娘亲自喂药才好。”
沈贵人忽然福至心灵,连滚带爬退到殿门口:“臣妾、臣妾忽然想起太后还等着……”“太后?”梁静淑挑眉轻笑,袖中金镶玉指甲划过珊瑚瓶边缘,“妹妹若想告状,不如先想想——这玉佩上的‘淑’字刻痕,可是本宫十五岁时亲手所雕。”沈贵人闻言猛地转身,玉佩“当啷”坠地,裂痕恰好穿过双鱼交颈处。
萧婉仪望着满地狼藉,忽然轻笑出声。她招手让兰芝扶起抖如筛糠的沈贵人,指尖掠过梁静淑泛红的耳尖:“既然是皇贵妃旧物,便叫人送回她宫中吧。”说罢又转向沈贵人,凤冠上衔珠步摇轻轻晃动,“贵人初来乍到,不知规矩本宫不怪,但往后……”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梁静淑腕间翡翠镯,“切莫再拾人牙慧了。”
沈贵人连声称是,跌跌撞撞退出去时撞翻了廊下鹦鹉架。梁静淑望着她狼狈背影,忽然伸手环住萧婉仪腰肢,将人按在冰凉的门框上。殿外鹦鹉学舌般叫着“疼惜”,她咬住对方唇角轻轻厮磨,直到尝到一丝铁锈味才松开:“婉儿护着臣妾时,眼里似有星河。”
萧婉仪按住她后颈不让人退开,舌尖舔过她唇畔血迹:“护你是应当的——毕竟这后宫里,唯有你这疯子……”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梁静淑腰间软剑剑柄,“敢把真心剖出来,蘸着血喂给本宫吃。”话音未落,怀中之人忽然颤抖着将她抱紧,发间珍珠步摇蹭过她鼻尖,带着几分近乎偏执的滚烫。
廊下鹦鹉还在啼叫,远处传来宫人清扫落叶的沙沙声。萧婉仪望着梁静淑发顶,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暴雨夜——少女浑身是血跪在她宫门前,手中攥着半块带血的玉佩,说要替她杀尽所有妄图伤害她的人。如今雨过天晴,这双手果然沾满鲜血,却仍会在深夜里,用染过血的指尖,轻轻替她摘去鬓间落花。
皇后萧婉仪抬眸望向皇贵妃梁静淑,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沿:“何时对本宫动了这般情意?”
梁静淑闻言忽然低笑,指尖勾住萧婉仪腕间红绳轻轻一扯,将人拉得近了些。案上博山炉飘出的沉水香混着她身上的玫瑰气息,在两人之间织成细密的网。“娘娘可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您站在长阶上?”她的拇指碾过对方腕间淡青色血管,眼尾微挑似有星火明灭,“您穿着月白翟衣,凤冠上的衔珠步摇碎了我半盏茶。”
萧婉仪指尖一颤,茶盏里的琥珀色茶汤泛起涟漪。那年她刚封后,在坤宁宫初见各宫妃嫔,偏这梁静淑穿了身茜素红罗裙,在一片鸦青色中格外刺目。“你故意踩碎我的琉璃盏。”她垂眸避开对方灼灼目光,却被人用指节抬起下巴,“碎就碎了,”梁静淑舌尖舔过唇畔,“反正我要碎的,从来不止器物。”
殿外忽有雪粒扑打窗纸,萧婉仪这才惊觉冬意已深。她望着梁静淑眼中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昨夜这人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将她按在暖阁地毯上,掌心按着她后颈去吻鎏金炭火。“许是那年冬至,”梁静淑忽然松开手,替她添了盏牛乳茶,“您赏我那碗阿胶羹太烫,烫得我心窝子发疼——原以为是汤羹的错,后来才知道,是见了您的缘故。”
茶盏边缘凝着细密水珠,萧婉仪望着自己在茶汤里的倒影,忽然伸手握住对方按在桌案上的手。那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剑所致,此刻却正用指腹轻轻摩挲她掌心纹路。“若本宫说……”她喉间动了动,将茶盏推到对方面前,“本宫要的从来不是情意,而是这万里河山?”
梁静淑忽然大笑,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她倾身越过茶盏,鼻尖几乎要碰到萧婉仪,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娘娘可知,臣妾为何总穿红色?”未等回答,她已扯下腰间玉佩砸在金砖上,羊脂玉碎成两半,露出里层刻着的“婉”字——那是用她自己的血填的色。
“因为红色最衬您的眼睛,”她抓起桌上朱砂笔,在萧婉仪掌心画了朵滴血的玫瑰,“也最衬这满地白骨。娘娘尽管去要万里河山,”她握住那只沾了朱砂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臣妾替您守着这副臭皮囊,若有人要夺您天下,便先从我的骨血里踏过去。”
雪越下越大,窗纸上的冰花结了一层又一层。萧婉仪望着掌心渐渐干涸的朱砂,忽然想起今早看见的雪景——梁静淑晨起练剑时,红衣在白雪中翻飞,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她时,那支插在鬓边的、滴血的红梅。她忽然轻笑出声,用染了朱砂的指尖勾住对方下巴:“傻话。”说罢却倾身,将那句未出口的“可本宫偏要你活”,轻轻揉进了对方唇齿间。
时光流转,太子妃江凌芸的身孕日渐显怀。这日,皇后萧婉仪携皇贵妃梁静淑一同前来探望。
殿内熏着温和的安胎香,江凌芸扶着腰从软榻上起身,锦缎鞋面刚沾地,便见萧婉仪携着梁静淑款步而入。皇后手中捧着鎏金食盒,盒盖掀开时露出琥珀色的蜜渍樱桃,而皇贵妃指尖晃着串晶莹剔透的鲛人泪手串,珠子相撞发出细碎声响。
“快躺下,别拘着礼。”萧婉仪快步上前按住她肩膀,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指尖轻轻拂过绣着莲蓬纹样的缎面肚兜,“本宫叫膳房新制了栗子糕,你尝尝可合胃口?”话音未落,梁静淑已斜倚在贵妃榻上,用银簪挑起颗樱桃抛进嘴里,眼尾微挑:“太子妃这肚子……倒比上个月圆了不少。”
江凌芸脸颊发烫,下意识摸向腰间玉佩——那是太子临出征前所赐,双面刻着“平安”二字。梁静淑望着玉佩轻笑,腕间翡翠镯子撞在紫檀木桌上:“前儿个本宫见太子递折子,字里行间全是惦记你。”她忽然凑近,红宝石护甲划过对方袖口,“只是这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子妃独守空房……可要当心别叫什么‘意外’扰了安胎。”
殿中气氛骤然冷凝。萧婉仪轻咳一声,打开食盒替江凌芸布了块糕点:“皇贵妃心直口快,你别放在心上。”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支羊脂玉簪子,“这是本宫当年怀公主时用过的,你戴着压压惊。”江凌芸刚要谢恩,却见梁静淑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腕,指尖按在寸关尺上闭目凝神。
“胎位倒是稳当。”片刻后她松开手,从腰间扯下枚鎏金护身符塞进对方掌心,“这是臣妾去年在感业寺求得,太子妃收着——若遇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捏碎了便能辟邪。”江凌芸望着掌心泛着冷光的符篆,忽然想起近日宫中流言:皇贵妃善巫蛊之术,掌心常染朱砂……
“时候不早了,别扰着太子妃歇着。”萧婉仪起身替她掖好被子,目光扫过屋内摆满的补品,“若缺什么只管告诉本宫,莫要委屈了自己和皇孙。”临出门时,梁静淑忽然回头,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对了,太子妃窗边那盆茉莉该挪挪地儿——这花太香,容易招些……不该来的人。”
两人离去后,江凌芸望着案头摆放的鲛人泪手串和羊脂玉簪,指尖忽然触到护身符背面凹凸的刻痕。借了烛火细看,才发现是行细如蚊足的小字:“敢伤吾侄者,血债血偿。”窗外夜风骤起,吹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忙将护身符紧紧攥进手心——原以为这后宫最可怕的是吃人不吐骨的算计,却忘了,还有人会把杀意,明明白白刻在送给你的礼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