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量啊?”
时和小幅度点点头。
听时和说话气若游丝,呼吸浊重,穿得也人模人样的,药师“嗐”了一声,只道三十度的天帽子口罩加外套的装扮是当下年轻人的潮流。她从酒精盒里拿出一根温度计:“先量一个看看。”
时和不想量,耗时太久。
“混悬液。”他小声说。
“什么?”
“……混悬液。”
药师满脸疑惑:“不会用啊?”
时和眼睛错愕地眨着,不明白药师怎么把三个字听成四个字的。正想重复一遍,就见药师顶着一脸“现在的小孩养残了”的悲痛走上前,颇有亲自动手量体温的意味。时和转身就想走,因为头晕,整个人晃了一下。
药师叹着气,绕过收银台,推着时和的肩,把他搬到角落一个小板凳摁下去,又举着体温计问:“会用吗?”
迫于威胁,时和轻轻点头,接过体温计夹在腋下。他听见药师折返时的碎碎念:“小孩太娇养不好的。”口罩下半张脸都红了个通透。
好想回家……
正想着,药师突然回头:“五分钟!”
时和肩膀抖了一抖,佯装稳重“嗯”了一声。
五分钟时间说长不短,门外偶尔有路人走过。时和把自己往角落缩了缩,侧身躲在一个易拉宝后面,生怕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陌生人。
他盯着墙上挂钟,掐点拿出体温计,38度9。
药师拿着温度计好像时和得了什么绝症,听见他从昨晚开始烧连忙去货架拿药,边拿嘴上边说:“要紧的叻,烧这么久才想着来买药,不难受啊?再晚点人都烧傻去的。”说着又问,“除了发热,还有哪里不舒服啊?药物过敏有不啦?”
时和摇摇头,又说:“没有。”
他记得去看心理医生,濯清就是这么回答的。
过了两分钟,药师拿过一盒对乙酰氨基酚缓释片在他面前晃了晃:“8小时一颗,退烧到38度5以下就不要吃了,多喝热水。你们这些小孩哟,五月份容易贪凉,空调别开过夜。”
“不是这个……”时和想到刚才不及格的听力,这会把药名念全了,“是布洛芬混悬液。”
药师终于听明白了。
“噢!要那个啊!”
她走到货架拿出一个橙色盒子:“这个啊?”
看见熟悉的包装,时和点着头迟钝起身,走到收银台点开付款码。正要扫,门铃突兀响起“欢迎光临”。门外声音走进来:“芸姐,再拿两瓶酒精洗手液。”付款的手顿时停下。
好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川云……
时和很想回头,想看看拥有这个声音的人是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可是有贼心没有贼胆,只觉得呼吸跟着脚步加重了些。
来人走到他身后排队,收银台投下一片阴影。药师招呼了一句:“哟,漏买东西啦。”身后“嗯”了一声,又不知对谁说:“看看还缺什么,感冒灵那些要补吗?”
越来越像川云了……
时和的思绪全然被身后的声音勾跑,药师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直到眼前突然横出一抹修长,耳旁声音响起:“你还好吗?”他毫无防备地后退,撞到一只手上。
“对、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说得手忙脚乱。时和僵硬站直,三下两下付了款,埋头跟逃难似的逃出了药店。
手掌没了温度,宴云川插进兜,望向门外若有所思。这声音他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是谁……
**
会是川云吗?
时和走在路上回想着刚才的声音出神,被一个拿着玩具的小男孩撞了一下腿他才大梦初醒。小男孩跌坐在地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要哭不哭,时和整个人都懵了。
“你、我……”
他弯腰伸手想扶,看着身高差又觉得不对,便蹲下战战兢兢把人抱了起来,嘴里细碎哄着“对不起”。小男孩本来还想嗷两嗓子,可能头一回听见大人对自己道歉,两嗓子变成了好奇打量。
超市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汗衫的中年男人,看见时和的装扮,满脸防备地走过来,从时和手臂里抡过小男孩就朝屁股来了几巴掌:“我让你乱跑!乱跑!等下被人贩子拐了卖你去山里!”
那两嗓子还是嗷了出来,震天动地。
马路对面,宴云川正在门口丢垃圾,目睹了小男孩“作案”到“被害人”鞠躬道歉的全过程,他终于想起方才药店的声音在哪听过了——在昨天的茗铺——那声对不起加上这仓惶离开的模样,竟与脑海里生成的己见形象不谋而合。
宴云川觉得自己多少被林朔野左一句“爸爸”右一句“再生父母”影响了,所以对己见的关注度高了些,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关联。他轻笑,把洗手液的塑料包装撕开丢进垃圾桶,转身进了网吧
一辆面包车缓缓而过,隔开了一左一右两道离开的身影。面包车离开,街道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
跟着导航回了家,路上偷偷吃了药,偷偷藏进里层口袋,又偷偷放到洗手台柜子里。久违的兴奋、颤栗、紧张,五味杂陈。时和连灌两杯水,这才勉强压下口腔里的药味和狂跳不止的心脏。
接下来是游戏时间。
时和走到书房,继续开着早上没看完的视频。放没半小时,药效上来,强撑了会,实在顶不住困意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忽冷忽热,一会儿是三伏酷暑,一会儿是寒冬腊月。不知怎的,时和好像听见耳边有民谣小调悠扬盘旋。一阵暖风吹过,莫名把他吹到了学校礼堂。
民谣小调悠扬盘旋在礼堂上空,台下掌声雷动。这是初二那年的文艺汇演,也是时和第一次瞒着濯清报名校乐队。他站在台上,感受心跳和掌声同频,感受着同样的亢奋与激动。各种情绪,心潮澎湃。
正鞠躬谢幕,突然,台下掌声全部消失,民谣戛然而止。时和抬头,台下观众莫名变成一群摇晃的身影、酒杯、和七彩手环。人群中央,濯清温柔的站在那向他招手:“宝贝,过来,我们回家。”
“妈!”
时和笑着过去,半空响起一道声音:“不能回家!”他被声音吓住了,愣在原地。
声音不断重复,一次比一次声色俱厉,一句比一句距离更近,到最后好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本能反应让时和转身就跑,一回头,脚下踩了空,地面不知何时变成无尽的阶梯,失重的窒息感瞬间席卷全身。
濯清站在阶梯之上,面部狰狞地看着他下坠。
时和开口想求救,可怎么也说不出话。绝望之际,下坠的身体突然被身后一双强有力的手掌托住,稳稳落在平地上。
那人问:“你还好吗?”
噩梦骤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