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观中繁忙,此时后院基本上没人,很是清净。
“若是修行邪术,不可能毫无痕迹,总该有个阵法之类的。”姒楚念在识海中说。
梵卿:“通仙观有足够的香火做遮掩,还需仔细探查。”
后院的西北角处,有一间低一截的矮房,不显眼的门紧闭着,门口甚至铺了一层苔藓,看上去常年无人踏足。
里面却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响动。
梵卿和姒楚念靠近矮房,及至门口,才感觉到里面设了束灵阵。
此阵用以压制灵气,使灵气不外露,不扰人。
二人一同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简陋的临时香案,若不是案上置着香炉,其中尚有未燃尽的香,根本不会有人看得出这破旧的桌案与敬奉神明有什么关系。
二人目光上移,香案后面是一尊高大的神像,虽然蜗居在这低矮的杂物间里,落了擦不掉的灰尘,显得格外古朴陈旧,但依旧可以看出其雕刻精细,惟妙惟肖。
“怎么是他?”姒楚念不禁睁大了眼睛,出声道。
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谚崇的神像。
这位修清道的神君,曾经位列蓬莱三神之首,后来却销声匿迹,以至于任何人都不愿提起。
只因他当年是被信徒亲手推下神坛的。
竟然还有人敢来拜他?
姒楚念震惊之余,也没顾及香还燃着,迅速绕到神像背后。
果然躲着个人。
屋内昏暗,神像又高及屋顶,背后投下大片的阴影,甚至没到了墙上,姒楚念看不清后面到底藏了个什么样的人,于是直接上手,擒着肩膀把人拖了出来。
梵卿把身后的门关上,姒楚念松了手,那人见躲不过又逃不掉,只得主动打招呼:“神君……”
“方会暾?!”伴着姒楚念的声音,燃着的香落下一截香灰。
梵卿站在姒楚念身后,声音依旧沉稳,问:“你在供奉他?”
方会暾虽然被抓了包儿,却依旧昂首挺胸,站在一边,不露怯色。
他点点头:“是。”
梵卿凝视着这个年轻的乾道,继续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方会暾顿了顿,才小声吐出那两个字:“白君。”
白君,是谚崇神君的法号,而法号这种东西,是只有受凡人香火的神仙才用的。
梵卿的声音匿在黑暗里,叫人听不出悲喜:“你听过关于他的传说吗?”
对于六合诸神来说,谚崇销声匿迹的原因没有定论,所以称之为“传说”。
而对于凡人来讲,白君已经是上千年前被先人信奉的神明了,年代久远,便成了“传说”。
方会暾直视面前的神君,信誓旦旦道:“如果传说是真的,我不认为他有错。”
香已经快要燃尽了,顶端掉下一点火星,扰乱了那一缕细细袅袅的烟。
姒楚念募地从旁笑了,靠近方会暾迈了一步。
他那双眼睛里竟透出了欣赏,继而看向梵卿。
后者眼里也闪过一丝讶异,他们实在是没想到,一个尚未及冠的凡间道人,会作出这样的评价。
姒楚念饶有兴味地笑了,问:“方道长何出此言?”
方会暾虽然个子长得高,但毕竟是少年人,骨架还没有长开,肩膀劲瘦。
室内寂静昏暗,他被身后高大的神像笼罩着,平添了一种诡秘的安宁。
方会暾的语气格外认真,冷声叙述:“信徒猎杀猛虎,欲谋虎皮,反为虎噬,临危祈祷,白君现身而不救,信众发现信仰的神不再庇护他们了,于是将之推下神坛。”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决绝的光,掷地有声道:“神爱世人,本就是世人自负狂妄的想法,为什么不是神佑万物?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神不会庇护猛虎?”
他的声音由于激动而发颤,这应当是多年来一直积聚在他心中的疑问了。
神像前的香终于燃尽了,那缕细线一般的烟很快便化为无形,弥散在整间屋子里。
姒楚念的目光越过方会暾,落在谚崇的神像上,神像展露着春风般的笑意,一如从前伫立在神坛上。
梵卿走到姒楚念身边,感慨:“不容易。”
一个凡人,却理解神道的“置之不理”与“袖手旁观”,确实不易。
姒楚念依旧凝视着谚崇的神像,道:“倘若都能明白,又何至于此。”
方会暾听懂了他们的叹惋,迟疑问道:“白君他……后来是陨落了吗?”
凡人听到的传说,止于白君被信众抛弃,祈愿不再灵验。
可神仙的传说里,他——
“非生非死。”姒楚念道。
“若是陨落了,他的神像周围就不会一直设束灵阵了。”
凡人痛恨白君,认为沾染了他的灵气不祥,便想方设法封住神像上残存的灵气,于是设置了束灵阵。
光耀时费尽心思讨好迎合,祈求福祚,倾覆后唯恐避之不及。
姒楚念走到神像跟前,一面拉起地上的苫布,一面说:“不过,还是尽量把神像盖住的好。”
“过来帮我一下。”姒楚念很自然地支使梵卿。
方会暾看着两位神君扯起苫布,不解地问:“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姒楚念耐心解释:“塑像和神仙都有牵连,尤其是这种肖似本尊的,上面多多少少带着灵气,那都来自于本人,正常情况下倒是无关紧要,可对谚崇来说,就是消耗。”
方会暾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解地重复:“谚崇?”
姒楚念没有避讳,不甚在意地直说:“那是白君的本名。”
方会暾紧接着问:“厌弃的厌吗?”
姒楚念抖了抖苫布,说:“不是,谚言的谚,崇高的崇。”
方会暾“哦”了一声,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随后跟过去,抓起苫布的一角,问:
“那将神像盖住,就类似于人封闭五感,会减少外界的影响,对吗?”
“孺子可教。”姒楚念轻快地说。
三人一起将谚崇的神像覆住了。
姒楚念的视线无意间掠过神像背后的墙面,忽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