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从小中规中矩不敢冒头的社恐人士,这个玩偶套装实在是太好的伪装。
此时叶满已经一夜没睡,精神亢奋到有点不正常,头皮都要炸开了。
中奖那个彩票站的老板大姐特意赶回来的,兴奋地抱着青蛙的大头“叭叭”来了两口,壳子下头的脸都红透了。
叶满从来没接受过这样的热情,也没尝试过和人这样近的交流,毕竟,他是一个总是避开人群的社恐。
他踩着小碎步,和过来蹭运气的市民合照,像一个迷路的绿青蛙一样双脚并着、右手比成剪刀,就一直没放下过,被一群人热情簇拥,差点把头挤掉。
他透过玩偶装看外面的世界。大多数时候,他是以一个观察者身份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对这个世界参与度不高,很少与别人产生交集。
他喜欢这样观察别人,幻想与自己观察到的世界进行互动,那些幻想在想象中演绎了一场场电影,回神时他仍在原地,他没有行动,人们也已经走远。
这样热闹的氛围里,他也感到了一点开心。
但深究起来,他感受到的快乐和钱无关,他对钱的多少没有概念,而是,他好像能够稍微参与一下这个世界,而不是一个人的虚无。
把钱存进银行,熟练办理税务,他拒绝了捐款。
捏着剩下的8000万,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买车买房,或者尽情挥霍,而是找了一位市里最贵的心理咨询师,并花了些钱贿赂,希望可以让对方分给自己一点时间。
在他焦急等待了一个下午后,心理咨询师的助理给他打了电话,那时正好下午四点,单位下班。
他挤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鞋差点被弄掉一只,闷热的公车里,他废力掏出手机,点击扫了那位心理咨询师的微信二维码。
他已经期待太久,并且开始想象怎样去诉说自己的情况,该从哪方面入手。
心理咨询师的助理对他说,四点钟心理咨询师已经下班,这是在加班给他做咨询,所以讲话一定要客气一点。
叶满很感激他,并恭敬地承诺自己一定会的。
到了家附近,他怀揣着那张千万的银行卡,走路都有一点飘,但是更让他感到兴奋和期待的是心理咨询师的回复。
下午阳光很好,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彩票站对面的小广场坐下。
小广场旁边是一个白红色的幼儿园,充满活力和生机,叽叽喳喳的鸟鸣和旁边下象棋的大爷们共同绘成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以往他可不会在外面坐坐,他下班后只会飞速回到家里,然后反锁门,换下衣服,这样他才会感受到放松。
太阳把木制的座椅烘得干燥温热,他抬起头,看不远处路边嫩绿的垂柳,感觉自己的心难以平静下来。
终于,他呆坐在这里半个小时后,心理咨询师回复了他的消息。
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你出了什么问题?”
叶满呆了呆,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儿,感觉到一丝别扭。
但是他想,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他整理好思绪,把刚刚自己编辑的一大段话、甚至要分到两个对话框的消息粘贴在聊天界面上。
他又忍不住担忧地想,心理咨询师会不会觉得他太啰嗦,又或者对他的行为感到反感。
这一次他等了很久,他不得不回到出租屋里,炒土豆的时候他也在时刻关注手机动态,但是手机始终平静。
当他焖完米饭,盘腿坐在地上,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彼时他刚把一口软糯的米饭送进嘴里,迫不及待打开手机,果然是那位心理咨询师的回复。
他说:“父母生你培养你你还想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你太自私了,你已经快三十岁了,该为自己负起责任了,也该回报父母而不是想要逃避责任,怨恨他们、把一切过错推给别人,我最看不起你这种咨询者。”
叶满吃进嘴里的米饭忽然变苦变酸,瞬间发酵了似的,他一下吐了出来,心脏阵阵发麻,仿佛有什么东西充入他的大脑,他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内疚感,然而,这其中的气愤却少之又少。
他缩在地上,凝视着那句话,眼底慢慢泛酸,他觉得眼泪就要淌出来了,被他强行忍住。
他又陷入了自我责怪中,因为专家说得一定是对的,他认同了自己的自私,且觉得自己提出的“想要和父母断亲”是一个非常没担当、不负责任和逃避的选择。
他时常这样自责,这种时候他总是焦虑又不知所措,尽管他坐在实地上,却总有一种要跌下去的焦虑恐惧感。
咨询师又给他发了消息,以冷漠嫌恶的口吻(叶满是这样脑补的):“你可以预约我一个月后的咨询时间,收费一个小时1500,但咨询是长期的,你看看自己能不能负担得起,再和我的助理谈吧。”
叶满充满羞耻地拒绝了,这又是他身上另一典型的特征——逃避。
他无法和任何让他感到压力的人进行友好相处,那会让他异常紧张痛苦,从而搞砸一切——他有这样的经验,几乎无一例外。
他删掉了心理咨询师的微信,还有那个助理的。
他已经没有了食欲,那盘土豆丝也没再动一下,爬上沙发,关掉所有灯,蜷缩着呆呆看着渐渐加深的夜色爬满屋,窗外小区里的路灯模模糊糊照进来,他又一次陷入焦虑和孤独的死胡同。
他想,再也不要再找心理咨询师了,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