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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 33·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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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搅蛮缠好一会儿,对方不为所动,闻命却忽然想起正事,开口问他:“…你手怎么了嘛?”

不问还好,一问不得了。

“有老鼠。”小哑巴说。他面上平静非常,只是攥紧了袖口。

小哑巴被老鼠啃了。

准确地讲,是被老鼠舔了。

有老鼠在屋里舔手手,他实在忍不住,从里头逃了出来。闻命进屋捉老鼠,老鼠没逮到,蟑螂好几窝,他提着垃圾出门,一转身正好看到竖嘴獠牙的大耗子,正在小哑巴腿边,冲着那条伤腿张嘴,闻命下意识伸手去挡,胳膊上瞬间多了两个大窟窿。

一个小时以后,闻命从贝伦大厦的黑诊所里出来,在隔壁街道居民楼门口看到了抢修通知。

封锁线划到了隔壁街,工程队挖开道路抢修,贝伦区属于安全区,他们不需要临时搬家了。

闻命身上打了最新款消毒针和疫苗,总共耗去一周工资,诊所的老大爷是三代移民,手到病除,见他口干舌燥,满头大汗,送他一壶潮汕茶。小哑巴一路跟出去,又一路跟回来。他拽着闻命的衣角走路,被闻命拒绝,闻命拉过着他的手牵着,绕过地面污水与崎岖不平的地方。

小哑巴终于出门了,不变的是依旧沉默寡言。

简陋的纸板屋内,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我从家里逃出来的。”

“家里人重女轻男……我整天被毒打,被吊起来打,所以不想回家。”

“然后我叫闻命,一开始的意思是你要接受这操蛋的人生,也就是认命的意思。”

“你从哪来?”

没有回答。

“你想去哪?”

没有回答。

“……算了,你先吃饭吧。”

“嗯。”

这次有回应了。

闻命啰哩巴嗦,手脚麻利地端出两盘子菜,站在桌边慷慨陈词:“热烈庆祝我们在光明街煤气泄露事故中大难不死!今天吃两盘,主菜西红柿炒鸡蛋,加餐半块苹果!鼓掌,夸夸夸!”

自带配音。

小哑巴静静坐着,等了好一会儿,见闻命没什么反应,才试探着伸出手,双手合十地鼓掌,夸夸夸!

闻命等的就是这个,他把盘子搁下,笑逐颜开:“开饭!”

“西红柿!洋柿子!番茄!你懂吗?我在超市看到了两种,一种很硬的,拿来做冷切三明治,你喜欢吃三明治吗?…啊看来你不喜欢。还有一种软的,带梗那种,贵一点,可以炒着吃,炖菜吃!”

“…我放了洋葱丝、胡萝卜还有牛肉丁,你吃吗?我记得这几样你都不过敏的吧,前几天吃咖喱里头也有牛肉丁……”

这天晚上闻命的心情都是很好的,受点伤破点皮都不算什么。

意外的是零点时分,窗外霓虹灯忽然断电,咔嗤一声,寿终正寝。它经常这样半死不活,闻命只当是寻常断电。

他铺好了床,破烂屋里终于有了床,然后叫小哑巴来睡觉。

然而小哑巴似乎很恐慌,他像是被白天的大耗子吓住了。闻命很想去开唱片机或者拿电磁带给他助眠,哪怕不能入睡,拿来解闷也是好的,他知道人在有事情干的时候,就不会胡思乱想。

可是没有办法,闻命翻了翻磁带机,发现有几个破磁带已经被听坏了。而唱片机太老旧,需要插电。

“我要不——”闻命心生一计,“我说故事给你听?”

他说,“反正我也睡不着,我给你说说小猪跳跳的故事。”

小猪跳跳是闻命自己臆想的猪,他知道“耶和华之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那头哼唧哼唧的老母猪就叫耶和华。老母猪下了好多崽崽,有一头死掉的就叫跳跳,闻命私下起的名字。

他臆想有这样一头小猪。

这一天,他讲了小猪跳跳和朋友葡萄的故事。

小猪跳跳站在架子下抬头看着葡萄,说,“葡萄葡萄,你睡醒了吗?”

葡萄说,“我睡醒了,你好呀,小猪跳跳。”

小猪跳跳问,“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呀?”

葡萄说,“我长大后要成为甜甜的葡萄酒!”

小猪跳跳静静地不说话。他其实想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死亡对他来说是太遥远的事儿了。

葡萄说,“不要悲伤,哪怕没有人把我摘下来,我也会衰老,落在地上。生命只是暂时租下了我们,终归要还给死亡。”

小猪跳跳说,“那你就回到泥土的怀抱,来年又长成一株葡萄,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鲸鱼也是这样的。”

葡萄说,“可是我不想那样啊,我希望变成甜美的汁液,装在晶莹的水晶杯里,映在人们的眼眸,发出宝石的光芒。”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光彩大亮,势崩雷电。苦寒光电自带杀气,如同银刀劈裂天幕。那是道道极光。

寒光顺着破窗漏进来。

闻命一把抓起桌上的通讯器,眼看着通讯器信号随着时间越来越弱,最后完全中断。

同一时刻,远处传来阵阵巨响,像是爆米花炸锅的沉闷声,紧接着,粉蓝色霓虹灯怦然爆炸,随着“刺啦”巨响,火花从灯箱后河流般窜出。

“我们走!”闻命拿起自己的急救包,拉着小哑巴出门。他的腿有些不灵便,好处是伤口都已结痂,留下新的瘢痕。

烟雾被火花照耀成橘红色,街头巷尾涌现出人群,如同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军队。闻命带着人一路奔逃,惯常牵紧衣角。

“是太阳磁暴!!!”

满街开始传话,“是太阳磁暴!”

这里是罪恶之城,“孤独星球”,高达50层的摩天高楼,曾经是这个区域的地标性豪宅,现在沦落为整个世界中心的贫民窟。

来自全球十大区域、300多个行政区的、面孔各异的移民与新移民聚居于此,破旧的高楼如同雀笼,涂鸦墙上写满血红、乌黑的涂鸦,四处透露着衰败、危险、肮脏与低廉,香车宝马戛然止步,流浪者、杀人犯、□□犯、楼凤、非法劳工、避难者随处可见,龙蛇混杂、九反之地、罪恶之城………这是真正的“社会丛林”。

社会上层将这里遗忘。

工人们不喜欢移民,虽然他们声称,针对的是各种类型的移民,但是更多意义上,那些人是视其为竞争对手,认为他们威胁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闻命听到一个人在吼:“都退后!都别靠近!让我先走!”她忽然爆发了:“我有病!我有病!”

也有人说:“让她走!你们也不想留她在这四处传染吧!”

这真是个非常荒诞滑稽又“可笑”的景象:在十几层楼高的地方燃起大火,大腹便便的红灯区妇人用力在地上爬,蓬头垢面的拾荒人拽着她的衣角不放手。周围有祷告的、起哄的、驱赶的、咒骂的……

这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所有人——所有社会和组织中身份不同的人一起聚集到一个幕布下,约定好对于某个人进行怎样的处置。

闻命低声说:“那是个楼凤,因为欠房东钱,就一直拼命接客。”

“她好像拿到了一张偷渡的船票。”

闻命和时敬之在这个四散奔逃的夜晚目睹一出闹剧。原来他们是一群偷渡客,因为利益纷争起了冲突,最后闻命看到女人一头栽下高楼。

小哑巴绷着脸,一言不发。

闻命轻声说:“预设的立场没有意义,那就把一切归零好了。”

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在预设立场的时候,都被戴上了无知的幕布,也就是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弱者,为了避免受损,制定的方案会是倾向于底层的。

因为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是欲望是无限的。

人们总想走向真理,却大多在半路误入歧途。

正所谓殿堂高耸,人间戏场,闻命在灿烂的极光下捂紧对方的眼睛,呈现出保护的姿势,这是一个态度。

“她死了。”闻命轻声说。

他感觉手底下的眼睛变湿润了。为陌生人流下的眼泪很烫,闻命知道。

人们还在喧哗逃命,闻命带着小哑巴躲在一处临时安置点,在自动售卖机买了热可可哄他喝。对方受过良好的教育,从来不给人添麻烦,似乎也从不需要人照顾,但是闻命总是会起恻隐之心,他端着有些烫手的纸杯吹,吹凉了再喂给他。

小哑巴抿紧嘴巴,只露出小半个下巴,很不配合。

“容易撒。”闻命说:“杯子不结实,你快点喝。”说完觉得不对,又纠正:“慢点喝,慢点喝也可以,不能呛着,不着急。”

他凑过去,举起手臂,他看着对方蹲在地上,一小口一小口啜饮,那个姿势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有点像古典油画里英国淑女做的,显得嘴巴都变小好多。

闻命心里痒痒的。那人又推他,闻命说:“…我不喝。都是你的。”

他抬头环视周遭,四处都是火光,变压器不稳定,时时有崩溃的风险。

而满地血肉崩裂爆响。

闻命收回目光,对方喝完了,静静等着他,闻命忍不住给他擦擦嘴,拉着他站起身。

很多个瞬间闻命在感知危险方面如同敏锐的野兽,顽强和执着在苦难浇灌的土壤中不可抗拒生长出来。诱使他在格外危险的那一刹那做出自保的本能反应。

闻命望着被黑色天线遮蔽的大楼,又远远望着自己的藏身之处。

在后半夜,他找到了收保护费的蛇头,掏出几乎所有的钱财租下了一间带半个地下室的空房。

这是贝伦街附近的荒凉地段,旁边是贝伦区的隔离墙,上布满黑红色涂鸦和大洞,闻命用眼睛估算了一下那堵墙的高度,认为这是一个相对安全和便利的住处。

后半夜,闻命带着人回到纸板房收拾行李。

他们实在没什么可以带的,闻命挑了最值得搬走的工具和食物放在行李袋中。他最重视的其实是唱片机和旧磁带,这是闻命眼里最最值钱的东西。

窗外又开始落雨,哗啦哗啦,流水在地上蔓延,把干涸的血迹浸泡,冲刷。

他们听着夜间冷雨,在纸板房的床边并排坐着,闻命自说自话,把那个故事讲完。

*

蛇缠绕着葡萄藤,悄悄靠近,俯在葡萄耳边说,“那我就引诱亚当和夏娃喝下你”。

葡萄说,“他们会为我发出惊叹的。”

蛇说,“他们为自己的欲望发出惊叹。”

葡萄说,“那也没关系,他们喜欢这种像血液一样的颜色,而我会成为他们脸上的晚霞。”

小猪跳跳说,“你是一个诗人。”

蛇盯着葡萄,说,“你脸红了。”

葡萄说,“才没有,我只是更熟了一点点。”

更熟了一点点。

门外的爬山虎依然苍绿,雨水打在车铃铛上,时不时敲击出脆响。

明天是新的一天了。闻命看着窗外的大雨神游。

这个晚上也不是没有收获的,闻命用一个故事换来了小哑巴的名字。

他叫小敬。

***

他在此后的几天里都在给时敬之讲故事。

那些故事很简单,闻命常常即兴发挥,他把从电台里听来的故事和山林间孕育的奇闻异事结合在一起,凑在小哑巴耳边讲故事。

后来,闻命偶然抬起头来,发现时敬之正以一种安宁的神情望着他,他一动也不敢动了。

闻命曾经无时不刻不在担心,他出身于第四象限,这是烙印,也是原罪。他带着被害妄想去猜测联合政府的爪牙一直在搜寻他,他已经十六岁,过了未成年人保护法案。也许某一天,身后会突然出现一只手,把他从黑暗的岛屿抛到光天化日之下的人群中,那时他将无处遁形。

现在他开始担心别的事情了。

新的住处依然潮湿,墙角布满黑色滑腻的青苔。闻命想搞点石灰粉,把那面墙补一补。

因为屋里进了蛇,闻命发现的时候,随手拿了水果刀,斜刺里一人比他还快,一道白光擦着他的脸庞闪过,“嘭”的一声,墙上破出大半个弹坑,血泼了半墙,半米长碗口粗的蛇开膛破肚。

闻命骤然回头,时敬之举着手臂,满脸冷淡,手中的那只袖珍枪还散着热气。

闻命僵在原地。

时敬之有些疑惑,冲这边转过脸。

闻命僵着脸,刚想说“要不咱先打个商量把枪放下”,下一秒时敬之飞快把枪收起来。

可能因为闻命一直没有说话,他小声道:“胳膊麻了……”

“啊?”闻命一噎,眨巴眨巴眼睛,转念想小孩子身体还没养好就这么动刀动枪的。他大步上前捧起他的手揉搓,又左捏捏右捏捏对方的肩膀:“还麻吗?这样呢?这里?小孩子家家的吓我一跳!合着咱还是个冷面天使哈。”

“唔。”时敬之垂下眼,这才说:“好疼啊。”

*

这天闻命又去上班,回来发现小哑巴在切西红柿。

其实小哑巴跟他的相处真的变和平了,不再是闻命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昨天,他给闻命留了半颗青苹果,大前天他趁着闻命不在偷偷洗碗。

这次他又在偷偷做事了。

家里还剩下几棵西红柿,闻命为了做熟食,专门买了贵的。

闻命忍不住站在门口看他。

他很不熟练,一把切到了手。

“晃荡”一声,门板被撞开。

闻命冲过去拿水冲伤口,时敬之愣了愣,闻命说:“小敬!你在做什么?”

“做饭。”时敬之说:“你没回家,我想做饭吃。”

“没关系,你可以等我回来做。”闻命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又不累。”

时敬之又是一愣,他忽然说:“好疼啊。”

说完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闻命不明所以,他也愣住了:“很疼吗?啊……出血了!很疼啊!我给你吹吹!吹吹!吹了就不疼了!”

他凑过去吹时敬之的手,对方却很抗拒,时敬之握着闻命的胳膊,手指碰到了闻命的纱布,闻命还在黑诊所打消毒针和疫苗,他比较倒霉,遇到了一直变异的大老鼠,伤口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他要连着打三针,然后间隔半个月、一个月打两针。

时敬之竭力握住闻命的胳膊,他很执着,却又好像不怎么敢握紧,就一直说:“好疼啊。”

闻命哑然。

他慢吞吞地把水龙头扭紧,等不出水了,再拿起干净毛巾把时敬之的手指擦干净。他避开受伤的部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过去,缓慢又细致。

他擦完以后,又转身去拿急救包,掏出里面的纱布和药品,一圈一圈把伤口包好。

然后他开始叠毛巾,毛巾被放在一旁,叠得整整齐齐。

“……没有关系。”闻命做完这些,低着头说。

他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了,哑声说:“……没有关系。”

闻命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时敬之的脸,目光停留在他的眼睛上,轻声说,不疼的。

他看到时敬之的脸又隐忍地皱了一下。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把这个人拥入怀中。

他们在光明街阴暗潮湿的寮屋内拥抱,一个嘴里说,好疼啊,一个慢吞吞解释,不疼的。

时敬之在哭,无声无息地哭,眼泪全部滴到闻命的衣服上。闻命感觉那些眼泪好重,全都砸在他的心坎上,让他心酸不已。

他还在一个分不清快乐和酸楚的年纪,脑子里的爱恨依然泾渭分明,不知道人心的立体和复杂性,满身使不完的劲,还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混不吝,内心依然充盈着少年人才有的盲目与天真,连心动的理由都那么简简单单。

他好像体会到了一种温暖柔和的爱意。

这也许源自社会上层对底层劳苦大众的博爱,杯水车薪的博爱,与金钱和道德无关,那是一种爱意。

这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人心性良善,带着饱含包容的悲悯心,对他这种小偷一般窃衣取温的人投以温柔一瞥。

那只是一种爱意罢了。

但是没什么关系。

他不想因为饥寒交迫而堕落或者失节,也不想沉入深渊就此衰萎,社会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他必须勇敢,才可以逃避窒息的可能性。他随时准备着最后一搏,动作要稳健踏实,否则就会葬身乱流之中。

在闻命不断妥协和退步忍让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说,好疼啊,然后为他落泪。

闻命对此心怀感激。

他忽然骨软肉酥,全身乏力,仿佛要一直沉腻在这个怀抱里。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理解时敬之哭泣的缘由,也不懂得他这种喷泉式哭法的根源何在。然而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闻命都记得时敬之热烫的眼泪。那种感觉苦涩难言,言不由衷,让他在午夜梦回时紧紧揪着胸口。

时敬之的泪水很烫,冷却后又很凉,他的眼睛里长了喷泉,涌出的水溶液一点一点把闻命淹没。

闻命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不疼的,真的。都过去了,只是一只小耗子,谁还没见过耗子吗?我以前还被黑熊抓过呢,你看我不是健健康康好好的?

他遇到一个很心软的人,会为了一些小事与细节而自责愧疚,不是挂在嘴上,而是记在心里。

时敬之哭着说,好疼啊。

闻命知道时敬之在说对不起,他没有阻止这个人哭,然后闻命回答他,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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