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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Chapter 39·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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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先生看到时敬之又轴又拧的模样就火冒三丈:“你吃什么鱼?!不知道宴会前吃这种东西有损礼仪?!”

“时敬之!!!你听到没有!!你爹在和你说话!”

同一时刻,一楼宴会厅。

“范先生,我听你们都互相叫师兄弟,这是什么地域特色吗?”闻命低头整理了下袖口。

“是呀是呀!”范铭明对着这位刚刚认识的年轻朋友热情似火:“闻先生是哪里人呀?您这是第一次听见师兄师弟之类的称呼吗?”

“边境。”闻命微微笑着,体贴地在空中画圈,简洁明了地解释:“西北海岛,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但是我在奥本生活。”

范铭明恍然大悟:“哎呀!那个地方我去过的!风景不错!适合养老!”

闻命笑着恭维,小地方而已,不过适合度假。

那都是些完全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荒山野岭,只有原住民才熟悉,外界很难感兴趣。

一开始看外貌,范铭明以为他是亚裔,他为了自己的误解感到歉意:“怪不得您不了解,其实这是我们学校里约定俗成的规则。”

“您知道西太平洋区的华人大学济之联大吗?以前出身于济之联大的交换生就喜欢这么叫,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那所学校的人有这个传统,到了德尔菲诺,依然喜欢保持原始称谓,后来代代相传,我们就都这么叫了。”

“文化身份认同?”闻命轻声说:“个体对于所属文化以及文化群体形成归属感及内心的承诺,从而获得保持与创新自身文化属性的社会心理。 ”

“毕竟人总得知道从哪来的嘛。”范铭明笑。

这句话不知道从哪里触动了闻命,他愣了三秒,脸上绽放出今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有些人想要忘记,可是有些人却在铭记。”

“是吧是吧。”范铭明说:“我的父母都是移民,特别重视聚居地和团体感,逢年过节烧香祭祖,就怕我们这些后代忘了自己根在哪里。”

闻命再次苦笑,那里头带着啼笑皆非的妥协和意义不明的嘲讽:“人的骨子里总是流淌着祖宗的血脉的。”

“我们不想做飘萍的嘛。”范铭明说:“鸟倦旧林,是我们祖先血脉中无形的羁绊,是一艘古老得生了根的船,长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他说着,忽然笑起来:“这话还是师弟说的!”

“师弟?”话音落了,闻命便反应过来:“您是说小敬?”

“小敬——啊,对,也就是Arhtur。”范铭明嘴巴不习惯,用力咬了咬音节:“原来你们是这样称呼的,我们从来不这么叫他。”

“嗯?”

“Arthur入学时候的名字叫 Arthur Shen。”范铭明习惯性伸出胳膊在人群中破开道路:“您不知道吗?他入学随的母姓,师母姓沈。”

闻命以一种阴鸷的眼神看向他,在好几秒以内,他都不发一语。

被那眼神一激,范铭明忍不住开口:“闻先生?”

闻命似乎没有听见,范铭明紧张而疑惑地向他走近一步,连声呼唤几遍,对方才如梦方醒。

闻命的声音沙哑而陌生,他缓慢地确认道:“您的意思是……时敬之入学的名字一直是Arthur Shen?”

“对啊。”

“宣传栏和获奖名单上的名字也是这个?”

范铭明又是一愣,心想师弟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他可是低调到恨不得没有存在感的人。怪不得你叫他小敬,听起来就关系不一般。

范铭明答:“是啊。不过师弟人很低调,不怎么喜欢校报社发照片和生平,所以宣传时候的材料能省则省,往往出个简讯就得了,唉,师弟太低调也是个麻烦事,你不知道每年报社的师妹们都要找我哭,凑不齐明星学员怎么交差?”

“他叫Arthur Shen…”闻命那个样子非常奇怪,他站在花窗和楼梯之下的阴影中,似乎很遥远,朝着范铭明的方向注视了许久。

“是有什么事吗,闻先生?”范铭明感觉非常奇怪,这个男人身上的热情褪去了,留下种很有压迫感的沉默。

闻命被人叫了两三遍,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他压下心里升腾起的所有愤怒与惊异,虚伪笑道:“原来是这样……范先生看起来很了解Arthur,你们一定关系很好吧。”

那关系哪能好过您呢,范铭明心道,我们可不叫小敬。

“嗨,我和他认识好多年了嘛!”范铭明比划说:“差不多他刚入学的时候吧,我还没毕业,刚认识的时候这么高,我心想哎呀真是了不得,人家学霸跟我们学酥就是不一样,一看这个气质就不一样,他家就他一个孩子,父母肯定花了大力气培养的。”

“然后我当时的活其实是当他们的生活学监。这个吧…我先给您解释一下我们学校的发展史…当时学术学院和生活学院是分开的,就跟那什么霍格沃茨似的!霍格沃茨!他就在我管的那个生活学院里,不过他不住宿舍,住的学校附近的公寓。”

“我心思小孩自立能力挺强,结果有天半夜三更救火车来了,整栋楼学生都跑出来了,我心思起火了?!还是又有人躲卫生间抽烟?后来我去看,他自己站在大树底下跟人家reception讲话,挨个鞠躬道歉,一看我来了,哎呦那个可怜见的,他说对不起我在学做菜,结果糊锅了烟雾报警器响了。”

“当时刚开学的吗每年开学都有这种事,跟人家签字道歉完了就没事了,但是我就很奇怪,大半夜做啥饭怎么不睡觉,他说刷夜刷的。”

“我说你饿了吃点饼干啥的不就成了!看那个样根本不会做饭,他就不说话了。我多嘴问了几句,口气有点冲,他就开始哭,但是打死都不说,光知道哭。唉,脸都白了,我心思小孩肯定在家都没挨过训,天天被夸天天被人捧着,脸皮薄,估计也没受过什么挫折,光叫个救火车就吓得浑身打哆嗦。最后我说,我没怪你,你别把我当问责人我就是关心你,告诉师兄为啥要这样。”

“他就说他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三年课程一年修完,以后早点毕业。我问他老早毕业干嘛?!他说早点工作挣钱。挣钱干嘛?!他又说买房子,我想你家也不缺钱啊!他就说他要买房子……特别大特别贵的房子哎呀我是真的不能理解。”

“哦然后是做饭,你不会做就别做,他说不行,一定要学会,白天没时间做,那就晚上学。我第一次觉得这小孩真让我头疼!你把厨房炸了怎么办?!怎么就那么拗!最后他才妥协,但是还是拗,不死心说那就天天吃西红柿炒鸡蛋,他会做这个,等把这个练顺手了,就不怕炸了。”

“哎呀。”范铭明感慨,“这可能是我这个师弟唯一像个小孩的时候,平时真看不出来。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想不到的吧?你看他天天闭嘴不怎么说话,哭起来简直像个大花洒。”

闻命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们向纵深的宴会厅走,走到拥挤的楼梯口,来来往往的学生摩肩接踵,闻命抬头看了眼二楼房间,不动声色地冲范铭明微笑道:“学生们怎么都爱去四楼?”

“今天钟楼开门。”范铭明指着四楼道:“四楼有个小楼梯,通向钟楼尖顶,嗨!这钟楼好多年不开,今天开了,学生都去打卡拍照,图个新鲜。”

闻命好像有了点兴趣:“钟楼?”

“我们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特别高,在德尔菲诺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随便站在居民楼顶都能看到这个钟楼。”

德尔菲诺大学没有围墙,教学楼遍布整座城市,几乎是个人就生活在大学里。

范铭明以往经常接待随时来学校参观的外地游客,他忍不住给外来友人闻命先生介绍:“三楼是小礼堂,举办毕业典礼的地方,二楼是茶餐厅和休息室。”

闻命点点头:“听说还有个博物馆是吗?”

“嗨?您知道?!”范铭明热心肠极了:“在三楼,医学博物馆,不知道今天开不开,我带您去看看?”

正说着,遥远的宴会厅中央传出一阵欢呼:“明明哥!”

是那群新生小鸡仔。

他们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大呼小叫,又来一遍:“明明哥!”

“等会儿!!来了来了——!”范铭明分身乏术,正要解释,忽然见男人笑道:“谢谢,但是感觉有人比我更需要您?”

范铭明抹了把半秃的脑门,急出一头汗:“…一群孩子。”

小鸡仔们一瘸一拐冲过来了,有人还在大声喊:“我高跟鞋断了啊啊啊!!!明明哥呜呜呜——!!!”

范铭明左顾右盼:“那什么,闻先生,要不我们改天——?”

“感谢您的美意,我求之不得。”闻命微笑着同意,彬彬有礼的模样显得体贴万分:“不过今天的确不是好时机,您不要为此感到愧疚,我可以自己去转转。”

“毕竟,自己主动发起的冒险才更加刺激,不是吗?”

“呃——是这样没错!”范铭明依然有点愧疚:“闻先生——”

“如果实在是内疚——”闻命走上楼梯,又回身笑道:“您可以祝我好运。”

*

“人骨子里都是跟着祖宗学的。”

时敬之小口吃鱼肉,对鱼刺的恐惧造就了他的慢条斯理。他嚼完二十口,才轻轻抬眼看向男人:“我的今天,到底是谁的翻版?”

“你又要跟十四岁一样?!你看看你这个态度,阴阳怪气,冷言冷语谁教的你这么和父母说话?!”时父很是不能理解:“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跟个疯子一样?!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家里就你一个!别人让我们再生个小的,我们不要!那时候的条件我们不是要不起!”

“你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所有的精力、心血、关爱都给了你!”

“你看看你凭着幸福日子不过你闹什么闹?!闹什么闹!!”

“这种日子我一天不想过。”时敬之说着,他本来很平静,突然开始失控:“我一天也不想过——一天也不想过,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过得够够的。”

他说,“你根本不明白。”

眼泪一点一点砸下来,埋进盒饭里。

时敬之痛苦地捂住眼睛后仰,砸进身后的靠背里,“喀——”地一声响。

他无奈又宽容地摇摇头,抹了把脸平静地说:“对不起……妈妈,我本来不想哭的。鱼很好吃。”

“你到底怎么了——”时夫人忍不住,忽然开始哽咽着哭。

时先生瞬间心烦意乱,整间屋子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都没有发现,时敬之的身体瞬间僵直住了,像是那些突然短路即将爆炸的破旧家电。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哈哈哈!!”时敬之忽然把饭盒一摔,整个屋子安静下来,他开始冷笑,嘲讽地笑,似哭似笑,他愤怒极了,愤怒到麻木:“这种话你们问了多少遍?多少遍?我也想问问我到底怎么了?我每天喘不动气到底怎么了!所以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你们告诉我我到底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时先生指着他道:“谁告诉的你要抱怨和指责父母?!不准!!全天下没有这种道理!”他看到了掀翻了盖子的饭盒,这个不规整的饭盒和他不守规矩的儿子一样让人感觉难受,刺眼:“时敬之!!你大逆不道!”

“我听够你的道理了!”时敬之面容冷厉,一字一字道:“我、听、够、你、的、道、理、了。”

“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时先生胸膛如同忽闪的风箱,他暴跳如雷:“你看看他这个样子!!”

时先生暴怒地冲过去,冲着时夫人咆哮,虽然在咆哮,却显得非常脆弱,仔细听来如同告状:“你看看他什么样子了!!!”

时夫人满脸受伤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再次哽咽着咽下泪水。

时先生是最最传统而保守的人,奉行君子之风,道德仁义,对于后代的教导与期望也是按照很传统的“祖宗文化精髓”,他认为那都是历经几千年洗涤才淘炼出来的金子,因此,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自甘堕落的行径。无论是挑衅反叛的态度、口出狂言的行为还是疾言厉色的姿态,这几乎都是他难以忍受、难以置信的雷点。

一言以蔽之,父母没有错的,子女永远不可以骑到老子头上。

“你满意吗?”时敬之又笑,宛如癫狂,甚至有些意气风发、满是快意的模样,这模样在时先生眼里简直是魔鬼,他心想你是不是发了癫,如同鬼魂拿起镰刀杀人,他看着那个让他胆寒、愤怒、咆哮的魔鬼拖着长长的镰刀向他缓缓走来,他注视着自己,残忍而冷酷地向自己重复发问:“你满意吗?”

巨大的激灵从时先生脚底蔓延,让他从脚掌心冷到天灵盖,紧接着化作泼天而起的大火狂飙着飞舞。

时先生目眦尽裂,滋滋作响的恨意控制了他,你怎么敢……

他想,我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养育你,我们一个月的工资不够吃肉,就只是买鸡蛋,为了你的营养跟得上,我们买鸡蛋,可是鸡蛋也买不起,所以我们一顿饭只煮两个鸡蛋,只够你自己吃,因为你要长身体,那是定额定量的饭票。

他想,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捧着你不会抱,又怕把你捏坏了,被医生骂着指导着抱你,你小小的,睁着大眼睛看我,别人家的孩子刚生下来都不睁眼,只有你那么漂亮可爱。

他想,你小时候光着屁股跑,我怕你着凉,举着被子追着你跑,从床这边追到那边。

你忘了吗?

你都忘了吗?

你怎么忍心往我身上捅刀?

你怎么忍心?

时先生怒不可遏:“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时敬之!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给你起名叫敬之!我为了给你起名字!我翻了一整本万年历!一整本!!我为了给你起个好名字我整整一个星期不睡觉!好!好!叫敬之!我让你自我规诫、自我戒勉、不骄不躁……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了!!”

“时敬之!”他用杀人的语气吼他,“时敬之!!”

然后他看到那个目明眼亮的孩子灿烂地笑起来,笑容明艳动人,这种笑容好久没在对方脸上出现过了,时先生忍不住一愣。

他长大了………

在那个微茫的瞬间,时先生脑海中闪现的唯一一个念头竟然是,他长大了。

他不是那个小小的、半夜需要自己起来好几次,换尿布、烧热水泡奶粉的孩子了。

他那时候那样小,红红的,缩成一小团,时夫人在山区呆久了,营养不良,没有奶水,所以时先生挨家挨户借动物奶,可他又那样忧郁无措,最后还是选了奶粉。

他恍恍惚惚地想,那个粉雕玉琢、软乎乎被他哄着睡的小孩、那个他冲了好多好多奶粉才止住大哭、在深夜里啃他手指头的小孩,怎么就这样了呢?

怎么就这样了呢?

你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伤心而愤恨地想,你这个伤我心、剖我肝、磨牙吮血、最后竟然要踩到我头顶上撒泼的不孝子,你摧毁我的期望、我的脸面、我的付出、我的牺牲、我所有的深沉的关爱……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咔啦”一声巨响,藤椅被硬生生捏碎了。

时先生满眼严厉,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人,像是一只孤独而暴虐的狼王。

他恶狠狠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那个小小的,他历尽千辛万苦培养长大的孩子。

他突然拿起掌边的茶杯狠狠丢出去,愤怒的吼叫令人胆寒:“你怎么敢!!!!”

然后他看着,对方灵活地偏头躲开,杯子不堪重负地砸上墙,再瞬间坠落下来,宛如他坚硬的骄傲,就这样坠落下来,满室茶香四溢,瓷杯遍地尸骸。

那个小孩攻破他营造的堡垒,以胜利者的姿态劈断他的骄傲,对着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武器,武器的利刃之上是他的战利品,时先生在模糊视野中看到了那块苍老又恶心的血肉,那是他被硬生生剜出来的心脏。

被亲生子毫不犹豫地、干脆利落地剜出的心脏。

挖心剖肝,为什么还在跳?

为什么还不死?

时先生看向时敬之的脸,想要努力辨认一些当年的影子,可是年岁太久远,分别的时间那样长,他要看不清他了。

一些水顺着时敬之扭曲的下巴滴下来,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下巴,坐在原地慢悠悠整理衣领,然后他抬起头来,目光停留在男人脸上。

“这个名字不如不要,真是让我恶心透顶。”

对方在说话了,对方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他努力辨认了好多次,才终于确认那到底是什么。时先生在迷茫中清醒——

那个孩子满眼仇恨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宛如怪物,然后怪物特别心满意足地舔舔嘴角,冷笑着张开口:“…你满意吗?”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你又要打我是不是。”时敬之的目光略过时先生充血的双眼,再面容平静地看向时夫人:“你又要骂我是不是?”

他恨透了这个女人流泪的模样。

好像只要这样柔弱妥协般哭下去就可以轻易换来谅解,好像只要这样幽怨又脆弱就可以让人忘记她当年果决离开的模样。

心狠手辣的女人。

时敬之的心里在重复,他把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直到疼出新鲜的血,让他梗着脖子清醒。

不能忘……

他想,不能忘………!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像个娼妓,我十四岁的时候和娼妓一起玩你就骂我下贱,这次你要骂什么?”时敬之捧着盒温热的鱼,忽然感到一种难忍的腥气,让他浑身发冷,亟欲干呕。

“你口口声声做你最光辉的人文事业,多光荣,多高尚,然后你儿子只是和所谓的娼妓在一起玩了几次,你就骂我下贱。”

“我两岁岁那年生病住院吐了保姆一身,没有人陪我。”

“我三岁那年求你不要抛下我,我哭到一身汗半夜发烧结果你还是走了,后来我自己顺着记忆里的路去你单位找你,结果你骂我太不听话害保姆担心,全家人找孩子找了一个下午。”

“我十三岁那年有同学约我出去玩,结果你说他们不好好学习不三不四,让我远离他们的小团体,真好,最后我又是一个人。”

“我十四岁——”时敬之咳嗽一下,沙哑着嗓音继续说:“我十四岁失明以后的事,发生了什么,我永远忘不了。”

“我也很想问问,我是不是可以永远没有那段经历,这样我就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优等生,社会上层所代表的一切资源、知识、背景、财富、权力、成功和赞美就还是我的。”

他想,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一直按照他们给的模板和人设活下去就好了,这样他也没有办法低头去看,就看不到自己鲜血淋漓的双脚,那他就可以高歌猛进,如历史带着狗前进一般让红鞋子带着他前进——

前进、前进、向前——

高歌猛进——!

“……可是十四岁的事发生了,这是我人生中最悲惨的滑铁卢,我真想杀死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从此我的人生一直在走下坡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每迈出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刃上,每一次呼吸都代表痛苦。”

“那种痛苦刻进了我骨头里,一次次提醒我受过的耻辱和教训,让我眼睁睁看着尊严被碾压,被践踏,被踩碎,被摧毁,最后让我知道,我到底有多可笑。”

“我到底有多一文不值。”

“这也让我明白,所谓的真心、信任和付出是多么幼稚无聊的事情。”

“从此我夜夜难眠,嚼穿龈血。”时敬之荒谬地冷笑道:“我怎么可能不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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