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不是……”胡必正滚了滚喉咙,站立不安,见他脸上疑惑不似作伪,又想起李临书的吩咐,这才道:“前几天,梦魇鬼。”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又打量了程仙几回,也不知这小子是如何行事的,竟能得到大师姐的关注。
听说大师姐为程仙驱除梦魇鬼废了不少精力,除掉那祸事后就自行闭关了。
程仙坐回自己床上,对胡必正的话没有半分印象。
见人没反应,胡必正忍不住了,“你不是有命薄吗?”
命薄?是了,修道之人皆有一个命薄,也就是一块牌子。有钱人做玉牌、金牌,一般人就做石牌、木牌。只要被教门天师承认过,这块牌子就将伴随修道之人直至飞升。
程仙从自己胸口摸出一块明黄玉牌,上面用符文刻画着他的身份信息。
只要使用一定的术法,就能从命薄中获知自己从出生到当下的经历。而术法是命牌主人自己设置的口诀。
就算人的记忆可以更改,命薄却绝对不会欺瞒人。
屋内点着灯,因着偶尔的夜风,烛火摇曳,程仙的黑影被烛火拉长印在墙上。胡必正看着程仙手上的莹润明黄玉,心中不禁痒痒。这家伙,看来身份不一般啊。
自己也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族了,所用不过青白玉,他竟然能用上沾染皇室血统的明黄玉。
见人半晌没动作,胡必正比他还急:“你不会不记得自己的命诀了吧。”说着,他不由得朝程仙走过来。
原本还有些茫然的程仙,因着胡必正的靠近骤然变换了气质,话语也狠了几分:
“别过来。”
一听这话,胡必正的牙关紧了紧。前几天与同室人揍了程仙一顿,也就是因着他那股子莫名其妙地孤僻劲儿——
怎么的,这屋子就这么大点儿地,还不允许人到处走了?
对上程仙恶狼一般的眼神,胡必正也不怵,“你小子又是皮痒了吧。”
程仙眼皮扫了扫,不再管他。随后,他收敛了气息在床上打坐。修道之人入定后必须凝神静心,故而五感也就不再感知外界。随即,他默念了命诀,开始从命薄中回忆这几天所经历的事。
胡必正也不是好惹的。
程仙不让他靠近,他偏要靠近。更得意是,他还有一个外人不曾知晓的绝技——读唇语。
本来他无意于知晓程仙的破事,但既然人有孤傲的劲儿,那他可一定得给人打碎咯。
想及此,胡必正慢慢靠近了程仙,在床上动静太大,他只能顺势在地上打坐。不过抬头看向这小子,低人一等的样子让胡必正十分难受。虽说程仙不一定能打得过胡必正,但如果能避免一些事端,胡必正也能忍受暂且屈尊一下。
他撇了撇嘴,默念了程仙的命诀,然后一只手触向了程仙的命薄。
可如若此时他再往上看,也就能正好对上程仙那一对嫌恶的眼神了。
……
程仙这几天境遇十分不好受。
李临书闭关已经半月,就连徐白师兄也不知她的情况如何。而整个元清山,也只有她会分神看一眼教中的不平之事。
程仙再一次肚子空空地从食堂回来。如依照往常,就算是酉时末饭堂也有吃食,可如今天还没黑,他去的时候就只剩一些菜叶子了。
眼神将饭堂中的人扫了一圈,众人皆是视若无睹。就算自己碗里堆着好几个馒头,就算是吃不完全数丢弃,他程仙也别想得到一点吃的。
无奈,他只得去到后山喝些山泉水。
山溪从远方青云崖下蜿蜒而下,周遭竹林清幽,也是个独处的好地方。
程仙正准备拿水壶装水,躬身一半,忽地停了动作。他站起身来,眯眼看向山溪上游。
一股褐黄色的浊物自上而下,转过几道曲折,最后经过程仙所立之处,又弯弯曲曲顺流而下。
他僵立太久没有动作,上边忽地爆发出一阵笑声人语。程仙忍不住鼻中轻笑一声,一时间也不知,这到底是中了谁的意。
他收敛了情绪,面色同林下风一般疏淡,只顺着山溪一步步往上。
走到上游处,几人竟也还未离开。看见程仙,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随即笑开。
“哦呦程师弟,好巧好巧,你竟然也在此处?哦……刚从下面走上来的?”
“你应该早些发声,我们不晓得你在下面,方才不小心掉了块泥块下去,不知那溪水有没有被弄脏啊……”说着,那人对旁边人挤眉弄眼。
“你应该没喝吧?哈哈哈哈……”又一人一边笑一边问。
清溪周围都是坚硬的石块,如何会有黄赫泥土?几人自知这话语拙劣,却毫不在乎。
程仙将空水壶收到腰间,勾唇笑道:“确实是巧。”
几人的眼神跟随着他的动作,从程仙的修长手指看向他的瘦腰,不由得咂声一片。
“胡师兄说得没错呢……”几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留下一些晦暗不明的只言片语,一同离去。
唯程仙一个人还立在原地。
竹林清风吹拂,扬起程仙的宽袖,方才藏在袖中捏紧的拳头,倒并未随着这阵清风舒展开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飘扬的竹枝末梢,又顺着山势,看向远处的青云崖。
听说大师姐李临书就是在那里修炼的。她的大劫将至,度过大劫飞升得道,从此应该也就一路顺遂了。
程仙此时终于是笑出声了。他的声音好听,如同自青云崖流转而下的山溪水,泠泠如磬,隐隐听来,里面却是夹杂着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