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帝被这话一震,看她的眼神微妙。仿佛想透过这个人,看清其背后的一切。他忽地一笑,动作间又忍不住开始咳嗽,最后终于止住了咳,自言自语:“当真是修道之人。”
“也不知是天真,还是偏执。”冥帝落下这一句话,也不说是否帮她,只拿起那茶壶又倒起了茶水。
听着水流入杯的清脆声响,程仙有些耐不住了,对他道:“这铜门世间只有一道,你见我们来了,便知道他的意思。”
冥帝停住倒水的动作,对程仙话里的威胁也不恼。他扫了程仙一眼,话却是对李临书说的:“你这样的……固执,我见过也不是一回了。”
李临书嘴唇抿了抿。
冥帝坐管地府,阅鬼无数,世间的人从生到死,千人千面,也或许,千人一面。
冥帝撑着木案,站起身,走了出来。他身体似乎是真的不好,李临书看得出他扶桌时候借了力气,站起来时身子还轻微晃了晃,最后又忍不住开始咳嗽。
却原来,超出轮回之外的冥官,也会有身体不好的么。她心中闪过一个疑惑,并没想太多。
冥帝终于止住咳嗽,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他道:“我也可以为你们开这个先例——”话说到这里,冥帝眼神无意间掠过程仙,最后才又坦白:
“只是,补录的册子已毁,他们两鬼想再入轮回,约莫是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李临书皱紧了眉头,倒没想过会得到这么一番结果。
冥帝也不遮掩,领着两人去到旁边一间小室,他转头回看了一眼李临书:
“这是文书间,且不说十多年前,就是几百年前的文书册子都被毁掉了。”
地府文书没有再造的可能,一些东西被损毁了,那便是永无再现的可能了。
“怎么会……?”李临书捏紧了手中的剑,只觉荒谬。
冥帝倒没有李临书那般严肃,脸上泛出一丝苦笑,没有解释。随即,他开了文书间的门,示意李临书和程仙可以随他进去一看。
这房室着实老旧,因着许久没有鬼差活动过的迹象,四处都是鬼蜘蛛联结的蛛网,连带着四处乱爬的鬼虫,还有满室的灰尘。
李临书不由得捂住口鼻,扇了扇面前的灰尘,这才拔腿跟着进去。
后面的程仙面色却是不太好,眼神盯在那冥帝身上,一股忍气吞声模样。
进到里面,冥帝一手掌心燃起幽蓝色鬼火,将小室照亮了些。他另一手指了指周围,李临书的目光也随他看去,四处都是散乱的文书册子,无头无尾,一些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一些被烟火熏燎看不清字迹只剩边角。当时的混乱,如今全都被蛛网灰尘掩盖,仿佛历史真的成了无人在意的破落物。
李临书忍不住问道:“这是何人所为?如此荒诞行径,岂可饶恕?”
地府的鬼薄是人鬼轮回的记录,这一损毁,不知多少人鬼没了往来去处。
冥帝似乎已经看淡了此事,没有回答李临书,只道:“这一间是许多年的文书间了,没了记录的多是过往鬼魂。新造的鬼薄记录后来新鬼,你不必担心。”
“当然,你们想要的那一册,是找不到了。”
李临书一时无话,她蹲下身子,将地上破烂纸张都扫视了一周。
冥帝见李临书动作,忙提醒她道:“这鬼薄虽毁,法力仍是未消,你们还是不要轻易捡拾,免得代入他人之境地……”
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微风,一截破烂纸忽地飞了李临书脚下,她顺势接住——
“……主君猜忌……盐官……”
“……晋国七年……”
只言片语的字句仿佛火烧的铁烙一般,李临书刚一触及,手上微烫,随即一道闪光忽现,她脑海之中倏忽便涌进了一处恍惚场景:
黑云压城,高台阴冷。
周遭围着一圈戴白色高帽穿白衣的巫人,手里挥舞着雪白长巾,一面磕头拜伏,一面又跳着转圈。她视线模糊看不清周围,只觉胸口紧闷,人似乎快要窒息一般。
那圈巫人还在舞动着跳转着,模糊字句从他们的嘴中一连串地蹦出来,每念一句,李临书身上无形的重压便又更负一层……
“师姐!!”她耳边忽地传来程仙焦急的声音,让她猛然一醒神,这才又恢复了意识。她忙看向周围,自己摔坐在地上,程仙已经扶住了她,冥帝敛了袖子也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
“我……这是怎么了?”李临书支起身子,揉了揉额角。
冥帝道:“你方才触到了那尚留有法力的鬼薄,意识被吸了进去。”
程仙喘息了一口气,似乎仍是心有余悸:“师姐,你方才忽然就昏了过去,还好这只是一截纸角,我们才有能力把你给唤醒。”
李临书闻言点了点头,抱歉道:“给你们添麻烦了。”只是她心中波澜仍是起伏不定——
那窒息的感觉,仿佛真是她亲自经历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