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告诉他......这处是哪国哪年......你脚下踩着的又是哪一世的主君......这颗头生前是个暴君，而那颗骷髅头生前是个明君......这具骨架是个普通百姓。

而你......亦不能免俗。

你的头颅会成为它们之中的一颗。

那些看重的一切，会如指隙捧沙，你所有想挽留的，你付出全部代价的，终将留不住。

谢尘钰面不改色地提剑走，不忘掐诀埋下镇魔钉，那道声音着急了，声调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

“不！不要！！！你成不了仙！你的南朝也必定会覆灭！！！我通晓时间，我知道过去与未来，我是这处魔窟的主人......来吧！坠入我的魔窟！！！我让你和你的南朝永得长生！”

谢尘钰觉得有些好笑，终于肯搭理这道声音，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你连自己都不能保住，要怎么让我的王朝永生？”

“我会赐予你无上的神力，你的臣民，你的军队全都会变成幽灵骷髅。南朝军队此后所向披靡。这天底下没有人再配成为你的对手！”那道声音换为急切的讨好。

谢尘钰眼里的戏谑越来越明显，轻轻地笑：“是吗？好啊。我同意——”

鬼魔欣喜地等着他与自己达成交易，却在下一秒，被金乌剑一剑贯穿。

谢尘钰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封印阵法的最后一笔已落定。

谢尘钰一边游刃有余地分散着鬼魔的注意力，一边用灵识查探鬼魔的位置，闪现在它身后，逼出了全身的灵气。

剧烈的痛楚从丹田传来，他浑身筋骨如同被寸寸砍断，麻木，瘙痒，魔气钻入他的脑海，引发阵阵裂痛。

谢尘钰捂紧太阳穴，无力地发疯尖叫，却被下一道雷声彻底掩盖。

整个幽冥之界被剑气推开的金光笼罩，万魔的鬼脸扭曲抽搐。

一名小兵被鬼手扼住了喉咙，就在脑袋要被拧断的一瞬间，他从半空坠落，察觉到喉头压迫的重力一松，瘫在地上咳嗽。

将士们逐渐停下手中的兵戈，面前如小山般大小的猛鬼，正哀嚎着化为阴风，天幕搅起漩涡，一条接一条孤魂野鬼裂成齑粉。

剑上风挟来哀怆的嚎呼，谢尘钰来不及收回佩剑，从峰顶直线落下。

季念昭站在沙丘之上，随着众人一同仰头围观，拨开乌云终见日，一道道炙热的金柱终于扎透黑夜，投向满目的黄沙荒丘。

五年前。

沧浪海。

天地玄黄间。

少年斩白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将士们一个接一个仰头，缓慢地放下手中的兵器，马刨蹄子的声音在万人阵中清晰可闻。

乌云随着风声的平息一同散开。

万人组成的军队始终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肃穆地仰着脑袋，终于有人开口，小心地问：

“那是太子殿下吗？”

“是、是吧。”

“殿下还是人吗？是神仙吧。”

“南朝会赢的......我们会赢的。”

因为神仙也站在他们这一边。

军队终于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万万人迎接朝阳的呐喊声，长川骨窟的阴郁彷佛被清洗一空。

唯有季念昭看见那青年身带金光，东边的太阳攀上青山，而他拖着火花的尾光，一路飞速地下坠。

道君疾呼“千山”，白色的袖袍在风中抖动，清冷面容上的平静隐有裂纹，千山漂移停在树梢头，季念昭伸长臂展，怀里落了个结实的重物。

他在谢尘钰即将跌落在地面的前一秒，将脸色白如纸片，一点血气都没有的青年搂入怀抱。

北魏军中，主帅的车马在不远处南朝士兵的锣鼓声里显得萧瑟。

有幕僚问主帅，“鬼魔虽然被平息，南朝的援军却未到，我们可要继续进攻？”

徐满坞摇头，淡淡地说：“不必。他们刚击退长川的鬼魔，就算士兵疲累，南朝部队的士气却高涨，我们攻不下。”

“先撤退。”

“可是！”幕僚不甘心地皱眉。

清风吹鼓宽袖，徐满坞看着眼前的沙盘，操持着棋子，缄默不语。

他落下一子。

“不着急。这里的台下已经积满了骸骨，而他们却只看见了台面的风光。”

“陛下现在攻到了哪个地方？”

“宋城。”

徐满坞轻轻地叹：“我们先撤军，与陛下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