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外士兵练武的号令声扎得沈期耳朵生疼,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了自己祖父的脸。
那个老头满身都是力气,就连练兵时发号施令的声量,都要比此时营帐外的人洪亮得多。
自打忙于守边,养出了沈期他爹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沈贤教导他们沈家的孙辈,从来都一个比一个严苛。
哪怕是庶出的沈娇,也是被祖父耳提面命,从小规训着长大。安身、养心、从俭、勤君、尚贤,那些从小念到大的沈氏家训,从今以后没有人再会拿着戒尺考核他。
自己最崇拜的长辈,这一次败在了北魏人的马蹄下。他最轻贱不齿的北魏。
“狗日的北魏。”沈期破口大骂,瘫在地毯上,手指着帷帐的天顶,“卖鱼贩子江拂西,滚回去卖鱼吧!瞎指挥一群狲猢在我南朝境内乱啃。还有那个长得比个女娘还妖娆的徐贼,卖你的沟子去吧,瞎搅什么浑水。傻子,一群傻子,你们的脑袋砍下来都不配给我祖父搭地砖。踩上去都嫌脏,我呸!”
“还有外面那几个。”
沈期口里叫唤的是谢尘钰留下看守他的士兵。
“沈将军。”外面的人回应他。
沈期说:“放我出去,我要领兵把这些北边来的蛮子赶回老巢。”
“不行。将军,你现在才关了两个时辰。”也喋喋不休地辱骂北魏骂了两个时辰。距离两天的禁闭期还差得远。
沈期气急了,瞪着眼,哽嗓骂:“你们几个是不是也是傻子!”
“将军。”外面的士兵语气为难,另外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军营中资历更高的副将。
“沈将军,别跟条傻狗一样狂吠,吵得我头疼。你不休息,附近还有伤兵要休息。”副将停在营帐外,隔着帘子和他对骂。
“你这是为虎作伥,以前我祖父栽培你时用尽心力,没了他,你什么都不是!他死了,你在我面前小人得志!”沈期说话终于文雅了一点,但大家都是军营里混出来的,什么样的脏话飙不出来,说着又开始:“你莫不是北魏的走狗。”
“沈期,你的脑袋被狗吃了?沈贤大人忠良一生,如今殉国,你脑子也寄去给他做了陪葬品?”
“你侮辱谁!”沈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但还是没有爬起来,外面的副将有事要处理,只是恰巧路过,没有功夫陪他闹情绪。
“你们看顾好他,绝不能放他出来。”副将叮嘱完士兵后就匆忙离开了。
空空的营帐内,熏香还有一点余烟,红布映衬进一线日光,落在他的指尖。指尖颤抖了两下,沈期还是没有动。
门外的士兵开始吃晚饭,有人把饭碗端进来,沈期连那个小兵的脸都没有看一眼,直到饭菜彻底凉透,他依旧一动不动。
帘外的人声渐渐变小,似乎越来越远。
营帐内没有点燃蜡烛,什么也看不见,他还维持着下午时的那个动作,安静地躺在黑暗中,好像一具不会喘气的死尸。但他的胸腔毕竟还有起伏。
“嘿。你没事吧?”沈期察觉到黑暗里有人从天顶开了个口,顺着横梁一路摸下来,摸到他身边。
“?”
“师尊?”沈期犹豫着开口。他好歹恢复了几分人样,愿意搭理季念昭。
季念昭出了不孤山后,一路溜过来,顺手帮沿途的村庄解决鬼魔。他找遍营地一圈,没有发现谢尘钰的人影,终于在这处角落发现了沈期。
季念昭问:“太子呢?”
“出征向北进军,渡仙湖这处动乱平息得差不多。大军很快就要继续前进。”沈期奇怪地问,“你干嘛不走正门?”
季念昭以手作拳,搭在嘴前:“咳咳。我身上还穿着不孤山的道袍,最近军营里对仙门的人士,似乎都不太友好。”
沈期嘲讽地说:“那是他们还不认识你。不过最近傀偶班进驻了金陵,要辅佐陛下治理朝野上下呢。”
“是哪座城池?”季念昭问谢尘钰的动向。
沈期空洞地盯着地面,隔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季念昭在问自己话,“嗯啊”着回:
“春波城。”
“殿下打算启动那处的阵眼。”
“......”
“唔。”季念昭有些纠结地摩挲下巴,忽然一把提起沈期的胳膊,把他往上拽:“那个地方有一处很棘手的魔窟。你是被罚了是吗?和我一起去。”
“你要带我出营?”
“你不想去?反正你留在这也没有用武之地。”
沈期终于撑着地面跳起来,腰间别上折花剑,问季念昭:“不孤山肯放师尊你出山。”
季念昭挑眉,嘴角抿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嘘。溜出来的。”
“那你回去怎么办?”
“被藤条抽,被关禁闭,被罚抄?锁我一重修为?大不了把我在不孤山关个几年后再放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