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潮祢已经无法回头,她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那个沉闷的房间,拾起那干煸的毛巾,继续枯燥地擦拭着桌面。
她当然可以等待艾拉回来,就像今天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偶然迟到。而她们还能回到从前。
沈潮祢面色不改。可惜的是,她不是这样的人,亟待掀开的秘幕就在眼前,她无法选择忽略。
她咀嚼着脑海的思绪,有一道声音在低语,去湖边吧。
在她有意识后的第七天,艾拉曾问了她七次,只为了让她去靠近那片湖泊。之后的再次前往,却又在与她对峙下突兀放弃了这点。她的执着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而去。
伯爵冷笑的警告,讲着如镜子般的湖泊的似是而非的传言。
还有,她一场怪梦后,对镜子的莫名的渴望。
沈潮祢毫不犹豫,向着湖泊的方向走去。那是先前她和艾拉奔跑过打闹的那条路径,只不过,这次她独自一人。
林木寂静,枝叶交错,天空被压缩成细碎的缝隙。风穿过树梢,如无数窃窃私语的人。枯叶被踩碎,发出细微的断裂声。
湖泊就在前方。在黑色树影的间隙中,像一只窥视世界的眼,如一面映射外界的镜。它安静得不真实,微风吹拂也不能使其泛起丝毫波澜。
金发的姑娘就跪在它旁边。她一动不动地垂首,似乎在凝望着湖泊映照的自己。她的面色不复往日的热情开朗,而是凝重的、冰冷的、死寂的。
沈潮祢放轻了脚步,制止了呼吸,将自己隐匿在空气的罅隙之间。她的喉咙动了动,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没有意义。
并且,她清晰地望见,湖泊映照的,是一只又一只巨大的眼。她花了半秒钟思考,意识到艾拉的倒影本就不存在。
无数瞳孔澄澈透亮,嵌在波光流动的倒影中,层层叠叠,深不见底。它们仿佛被湖水封存,又似乎只是遥远不知名者双眼的倒影。它们静默地凝视着艾拉,镜子般的眼瞳眨动着。
她听见艾拉在呢喃:“我知道……必须阻止她的自焚重生,并且,关于她……”
话语戛然而止。
突兀的飞鸟掠过林层,翅膀扇起尖锐的破空声。那是一只异样的鸟,羽毛漆黑,双目赤红,仿佛溢满了燃烧的血。
艾拉猛然抬头,眼神凌厉得仿佛刀刃,直直投向声音发生的方向——
湖边的树影摇曳,荒草在冷风中微颤,可那里空无一人。
沈潮祢沉默着走回刚才的路。古堡依旧阴沉,黑暗的尖顶像被无形的手强行挤压,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可不知为何,她竟产生一丝疲惫后的安抚之感,仿佛她本该归于这里,融入那阴影之中,被吞没、被同化,最终静静地沉眠。
伯爵倚靠在大门旁,雕琢精美的铁门布满锈迹,像是皮肉上溃烂的金饰。她一手搭在门框,端着一份松弛又随意的优雅,似乎早已知晓沈潮祢的到来。
她的目光落在沈潮祢身上,浅浅的幸灾乐祸里潜藏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怜悯。
“快进来吧。”她轻声道,语气温柔,像是毒蛇吐信。
她微微俯身,像是让出一条通往深渊的道路,又悄无声息地跟在沈潮祢身后,“我说过,你们不是一路人。”
风穿过空旷的庭院,低声呓语。伯爵的步伐游刃有余,像在古老的舞会上游走。她没理会沈潮祢的反应,又或者说,她完全不在意。
她耸耸肩,语气轻佻,像是在谈论一只恶心的蛆虫,“恶心的窥徒。”
沈潮祢依旧沉默,她的影子被大门扯长。一瞬间,伯爵向前一步,像蛇一样贴近她,赤红的眼睛像燃烧的烛火。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奇异的温度,“我们才是姊妹,你意识到了吗?”
沈潮祢没有回应。她只是顺着伯爵的步伐停下,目光冷冷,“你是故意的。”
伯爵佯装惊讶,深红的瞳孔微微收缩,下一秒又愉悦地笑了出来,“我所有的行为都是我故意的。”
风声穿过裁剪整齐的林木,树叶颤抖,像是无声的窃听者。古堡周围死寂一片,空无一人。
伯爵收回手,动作依旧优雅,不见一丝被拒绝的窘迫。她的确自傲,从未在意对方是否愿意听她的叙述——就像猎犬从不会在意猎物的意愿。她只需缓缓讲述,沉浸在自己的艺术。
“我想你也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姊妹们共同生活、平等分配——祂们也是如此。”
她转身,踱步向前,边走边轻轻笑着,像在讲一个古老的寓言。
“别觉得荒谬,你也亲眼见证了那些神秘诡谲的力量,不是吗?”她自顾自加入了互动环节,尽管与她互动的只有风声。
“我们的主,焰便是如此,祂与祂的姊妹们共同生活——但众所周知,姊妹非一体,怎能完全连心?更何况神之思非我们可理解。祂们终究会产生纷争。”
她的声音悠长,像是一首献给古老神明的诗篇,轻柔而蛊惑。
“你的‘朋友’,那个金发的姑娘,她不仅非焰之女,还是祂的敌人——镜的信徒。窥徒。她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靠近你、靠近我?你不会猜不到。”
沈潮祢的思绪像雾霭般迅速冷却,她注视着伯爵,平静地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伯爵微微一笑:“你愿意听我讲了?”
“…我别无选择。”况且,就算她不想听,伯爵也会自顾自讲下去。
伯爵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戏剧化的惋惜:“借窥徒之手,终止我的自焚与重生。”
“天赐神力,只要不过度贪求,代价便不会难以承受。但恰巧,我们所求过多,并且视祂为信仰。作为此支信徒的核心,每七十年,需重启自焚重生。自祂的火焰中重铸魂魄,再续力量。”
她轻笑,声音像烈酒在喉咙里滚烫地流淌:“但我已经厌倦这一切。”
沈潮祢直直地看向伯爵,目光没有一丝波澜:“你视祂为母神,为什么还想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