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的镜面则响着高昂的嗓音:“你先前解读错了?”
后侧的镜面戏谑出声:“难道是损失了一名姊妹,就叫你心神大乱了?”
下首的信徒们此时齐齐抬头,一双又一双澄澈如镜的眼,无声地锁定她。
白袍人不再言语,她前所未有地感到困惑、恐慌、甚至…一种微妙的畏惧。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领悟,也从未想象过,某一天,主的折射会发生那么细微的偏折。
她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主从不改变神谕——也或许神人有别,但祂高高在上,同样从未在意过她们的解读是否完整或完全毫无偏差。
只要结局是祂所反映、折射出的万亿结果,那便无需在意过程。
最终,她也只是垂首,声音平静得像是溺水前的一瞬,“……是我的错觉。”
但谨慎如她,仍在无人注意之时秘密向潜藏在伯爵的信徒传信:必要之时,逆反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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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最底层的佣人,也嗅到了古堡空气中不对劲的味道。干焦的石砖透着焚烧后的余温,走廊两边的灯火时明时暗。冷风穿堂而过,搅动无形的低语——这一切对沈潮祢而言不再是未知的诡异,而是可知的力量。
而那些只敢在夜半惊醒的佣人们只敢低声议论:伯爵变了。
她对新来的佣人格外宽容,甚至有意提拔她做秘书。若非如此,为何她总指名沈潮祢伴在身侧?
就如同夜色之下,一只猎鹰盘旋已久,终是决定俯冲,爪钩已然勾紧猎物的肩胛。
“给你的书,看完了吗?”伯爵懒懒地倚在沙发上,修长健壮的双腿交叠。她漫不经心地抛掷问题,仿佛在与一只尚未驯服的猫交涉。
沈潮祢坐在她对面,把手中三本厚过砖头的书堆在茶几上。
多亏了伯爵刻意的“帮助”,她终于窥见此间世界的半星真相。
原来世界起初一片混沌,翻滚如不见天日的海。
七位姊妹从中诞生:镜、焰、轮、剑、钟、碑、烛——祂们立于世界之巅,既是支柱,又是囚笼。祂们相生相杀,私欲结盟、争斗、合作、背叛,如缠绕古井的蛇,吞噬彼此的尾。
祂们存在,世界便有了七条道途。道途的终点即飞升,做神麾下。
幸运儿生来便具有一则权柄、却也可能终生蒙昧无知;倒楣者虽无能力,却也可窥见世界的缝隙,借媒介汲取神恩。
伯爵所在即焰的一支纯血信徒。传承千年,并非最古老、却是最强大的一支,有隐隐成为主支的趋势。
焰信徒分五等:燎屑、燃徒、烈侍、焚裁、烬主,各有各的能力与职责。作为最高等的烬主,往往是信徒中的核心代表,她们必须进行“业火奉献”,即自焚与重生,真正点燃自己,在火焰的接纳下化作灰烬,又在灰烬中重塑——不再局限于□□的涅槃,而是灵魂的重铸。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灵魂会被改变。”伯爵单独抽出那本《终焉火焰近千年纪实》,翻开任意一页。
她随意笑笑,“可谁知道,那之后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吗?”
沈潮祢无法回答。
伯爵给她的书虽算清晰地讲述了世界,却又有意留下裂缝,让她徘徊于困惑之中。毫无疑问,这是她故意的。
红发女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继而轻笑,凉薄而漫不经心,宛如一片被焰火吞没的落叶,“我知道你不愿参与这一切,以为只要忽视,便可各自安好。”
她的目光意味深长,怜悯、嘲弄、似曾相识,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眼前闯入世界另一面的可怜儿:“可它没那么良善。你得到的一切,早就暗中标注了价格。”她微微侧头,唇瓣翕张,“尽管你对自己拥有什么都毫无所知。”
沈潮祢没被她带偏,她垂眼,指尖敲着茶几:“正午火焰,普通人难以忍受,对吗?”
伯爵放下书,赞许地挑挑眉,“不错。”
“凡非焰的女儿,在正午烈阳下或多或少会产生排异反应。只不过我们这尤为严重——毕竟,我们的圣地依火山而建,且地势选择最高处,以图接近太阳。”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倏忽笑了:“当你的‘朋友’,”她又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抱歉,忘了她其实背叛了你——为何在正午出去要一身黑?就是这个道理。即使是镜信徒中最强大的映主,在如此烈阳下也难以安然无恙。”
她很喜欢揭露她人的伤口,尽管这对沈潮祢而言似乎无关痛痒。
“而你,我的姊妹,露着膀子在如此环境,毫无损伤,肌肤堪比我的雪白,接下来的一切是否已经昭然若揭?”
沈潮祢沉默了。
伯爵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懒惰地靠回沙发,“放心,你的‘朋友’对此了解甚少,她最多只会认为这一点会使我对你感兴趣,想要研究你。却不知道只有焰的女儿才可如此坦然地站在如此烈阳下。”
沈潮祢仍未开口。
即使伯爵解答了她很多疑惑,她也不想与她做一丘之貉。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是无可取巧的骗局。
伯爵却起身,修长的影子被壁炉拉长,摇曳在沉寂的地毯上。她转身时,红发微扬,优雅的姿态一如初见。
她没有回头,“我们是一路人,你迟早会明白。”
而且,毫无选择可言。
就像她,在火焰中一次次“重生”,接受了千年如一的躯壳。她丢失了往日的回忆,灵魂被洗涤得更加纯粹、强大。
可是,她真的愿意接受这一切吗。
伯爵又一次瞬移到四楼。这一次,她走入最深处的房间,拉开门,是一条幽深窄长的走廊。烛火晃动,在黑暗中吞吐不定。墙上悬挂着一幅幅肖像画。
她们都有同一张脸、同一个躯体,不同的,唯衣着、姿势、与表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