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错。”毫无诚意的理由,毫无诚意的道歉。
伯爵却眯起眼,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她没有纠结沈潮祢蹩脚的理由,毕竟她们都知道她不会追究。
“这样啊,那好吧。”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视线掠过沈潮祢,落在她身后的艾拉身上,语调悠然:“不过,她好像很讨厌我呢。”
沈潮祢没有接话,只是转身,对着艾拉轻声道:“走吧。”
艾拉沉默着,一如她第一次在湖边见到伯爵时那样沉默。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最终,她转身,迈步走向楼梯。
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像一场被拖长的回音。
伯爵看向沈潮祢,拉开房门,做出一个轻松随意的“请进”手势。
“现在,可以进去‘打扫’了吧?”
门后,是沉静的黑暗,没有燃烧的烈焰,没有灼人的温度。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沈潮祢踏入其中,目光扫过四周。房间的陈设与古堡的其它地方别无二致,沉稳的红木家具,落地窗前垂下厚重的天鹅绒帘幕,连尘埃都恪守秩序般静止不动。
伯爵随意倚靠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懒洋洋地翘起腿,语调随意得像是闲聊:“其实,她刚才说的也没错。”
沈潮祢不答。
伯爵向来喜欢玩文字游戏,可若无人接话,她也不会刻意奉陪。
对方见状,也不恼,微微一笑:“寻常人进来,的确会死。这里豢养着一只不息哀火……是熊,还是鹰?我也不太确定。”
她轻轻敲着扶手,声音悠然,仿佛在讲述某个遥远的传说——
“临近火山,这片森林总在它爆发时被波及,无数动物、平民惨死火焰,无数草木化为焦土。可一旦灰烬落定,便是新生的开端,枝叶疯长,土地丰饶,野兽再度繁衍。仿佛死亡只是更迭,而非终结。”
伯爵眨了眨眼,语气玩味:“不过,似乎动物和人的怨念更强烈些。毕竟植物大概更在意生存,而非复仇——它们的根须只需延展,便能在灰烬之下重塑躯体。”
沈潮祢淡淡地开口:“它们被火焰吞噬,也化作了火焰。”
伯爵挑眉,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聪明。”
她的手指轻点桌面,仿佛落下一记无声的锤音,“它们不伤害同类,也无法伤害。可其他人呢?”
她微微一笑,语气轻柔得近乎怜悯:“只要一靠近,便会被焚烧殆尽,什么都不剩,就像它们生前那样——”
话音一顿,她的笑意加深,眼底漆黑的光微微晃动,“前不久,你朋友的‘同类’就被误伤了,只剩下一双眼睛。”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评价一件意外损坏的瓷器,而非某个生灵的死亡。
沈潮祢皱眉,却不是因为那只窥徒的死,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她缓缓道:“为什么不杀艾拉?”
镜与焰的对立,从信仰到血肉,都是绝无调和的。
在这一场宗教战争里,窥徒的命运从来只有两个,被献祭,或者被消灭。艾拉理应不例外,可她至今仍活着。
伯爵睁大眼,露出一丝夸张的惊讶,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问题。
“那可是你的朋友,我可不想伤害她。”
她微微一笑,眼底藏着未说出口的嘲弄。
沈潮祢的目光依旧沉静,毫无波澜。伯爵见她不吃这一套,顿觉无趣,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的存在,对我而言至关重要。可以说,她是隐藏得最好的一位。”
她眯起眼,语调轻飘飘地落下:“不是我选择了她,而是她活下来了。”
她抬手,指尖轻轻一扣。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回荡在空气中,仿佛撕开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瞬间,窃笑声从黑暗的角落里溢出,混杂着低语和喃喃呓语,像是有人在皮肉底下窃窃私语,又像是灼热的烈焰舔舐着石砖,微不可闻的音律在耳膜深处震颤。
炙热的温度顷刻间涌来,仿佛整间房间都在无形燃烧。
沈潮祢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即便她知道这团火焰不会伤害她。但她实际上不喜欢过热的温度。
伯爵眯着眼,笑得意味深长:“猜猜看,有多少窥徒惨死于它的手下?”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对了,还有索弗罗和其她信徒们。”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欣赏其中流动的液体:“多亏了窥徒,她的注意力才终于被转移了。要不然……”
她慢慢抬眸,笑容极浅,语气温柔得宛如母亲的耳语——
“我都不敢想象,你会在她手下遭受怎样的折磨。”
沈潮祢平静道:“你不担心我告诉索弗罗你的计划?”
伯爵轻笑出声,眼神里满是轻佻的愉悦:“那先死的会是你,不会是我。”
她眨了眨眼:“她厌恶一切非信徒的焰道途者。”
伯爵总是这样。
她总能轻易地告诉沈潮祢各种禁忌的秘密,轻描淡写地抛出残忍的现实。
她是最优秀的导师,最残酷的教师。她专注又严格地教授她知识,毫无保留地灌输她最危险的智慧。
而当沈潮祢展现出才华,她又会露出真切的欣赏,像是在雕琢一件珍贵的作品,有时甚至会笑着拍拍她的肩,流露出真正的赞许。
除却无法被消除的一切,她无疑是一位好老师。
伯爵突然收敛笑意,歪了歪头,盯着她。
片刻,她轻声道:“你不喜欢这个温度?”
随即,某种模糊的情绪在她眼底一闪而过。怜悯,或者冷漠。
“你迟早要习惯的,别无选择。”
这句话,伯爵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它总是转瞬即逝,像燃尽的烛火,可沈潮祢却总能捕捉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