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动作如此之快,快得像是时光穿梭的痕迹。如此突然,如此荒谬。
镜子碎裂的声音随之响起,清脆、锐利,像是某种灵魂的尖叫。
艾拉的身体也在熔解,她的指尖却死死攥着那块镜子,仿佛只剩下这点意志与执念。
她是何时发现她将被焚尽的?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沈潮祢连触碰她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切又仿佛不息哀火记忆中那场失败的逆反仪式的重演。
白光铺天盖地。
她不知道艾拉究竟如何被彻底熔解,她连一句告别都没有。仿佛一场未曾开始的对白,只剩空气中死灰色的余温,还有那面融化着的、化作浆汁、然后彻底消失的镜子。
意识被剥离。
她的灵魂仿佛被放进绞肉机中,撕碎、翻卷、喂入大火。她睁眼,能看到的只有烈焰中不变的火舌。
然后,灵魂的交替悄无声息地完成。
她的身体睁眼,伯爵的灵魂踏入她的壳。如潮水般滑入,每一寸每一分都契合得惊人,一如她的构想。
伯爵终于完成了那场以生命布设的换壳术。以死者的余温和活者的软弱铺垫。
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但她忽然转身,望向那团仍在燃烧的大火——
那火中的身形轮廓模糊得几近虚无。
然后,在这一个瞬间,她的灵魂被乍然吞噬。迅捷,沉默,精准。
没有悲鸣,没有挣扎。像锋利的刀锋划过水面,未起波澜,只留下一道细长的裂缝。像柔软的橡皮擦过纸面,纸张未皱,只是难听的划声残留。
先前的契合如同一场完美的骗局。
沈潮祢的身体随之消失,像是从未存在过。
它的灵魂之位空无一物。
那具身体失去了主人,固然也不欢迎新的。
它只是等待,下一场呼唤。
**
奇异地,她渐渐感到温暖。
不是来自人的温暖。是某种更深层的、无实体的亲昵,如一只无形生物在灵魂处轻轻打盹,沉默而黏稠。
火焰不再尖啸,不再攀爬撕咬。它匍匐下来,像一条俯首称臣的蛇王,缠绕在她足踝,灼烧的舌头柔软如丝绒,舔舐、摩挲、偎依,仿佛在献上臣服。
疼痛变得遥远,如隔数重梦境。那焦灼的记忆,像是一个谎言。
伯爵的身体——一具死而未冷的精工器皿,一个象征焰之概念的媒介,一件仿佛受到诅咒般的遗物。
在短暂空白的一瞬后,它仿佛顿悟般苏醒。
它察觉了她的到来,不惊不拒。微微颤动,骨骼便如花枝伸展,肌理舒张,皮肤如绸缎般轻拢开来,向她递出邀请。它没有一丝排斥,反而像等待主人归来许久的古屋,默默推开尘封的门扉,灯火未熄,温度尚存。
沈潮祢完美融入进去。
然后,她再度睁开眼。
这双眼不再属于她的旧躯体,却更像她本应拥有的力量。
视野清晰得过分,仿佛连尘埃的气味、空气的回音都可被拆解、命名、占有。她感到身体之中蕴藏着某种暴力的优雅,一种能点燃整座火山的轻盈力量。筋肉在骨骼下暗涌,每一次呼吸,火焰便随之膨胀。
她立于废墟之上。
周围是一场未被命名的灾难。石屑与血肉交缠,碎骨嵌入祭坛裂缝,空气中仍有烧焦的气息在翻腾与呻吟。
残余的信徒们终于抬起头,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弦音召唤。她们齐齐望向她——望向那具新生的身体,那双陌生而至高的眼睛。
然后,在几乎诡异的同步之中,她们跪下。
躯体与石地相撞的声音,像一首从遥远地方传来的钟鸣。
高呼之声震荡山谷,如海啸般翻卷而来。
“克拉丽丝大人。”
环顾四周。
镜面不知何时退场,仿佛从未存在过。火山静默,温顺,像一头刚刚饮饱献祭的怪物,满意地陷入沉眠。
它没有被记录任何残暴,只有山脚的林木尽焦在警告着方才的灾难。
她低下头。
那是一双苍白无瑕的手,如同精雕细刻的象牙。骨节匀称,指尖冰冷,却仿佛藏着能撕裂山脉的力量。她感到血液在其中流动,不是热的,是燃烧的,是被驯服的火蛇,在脉管间蜿蜒。
脉搏有力,心脏跳动。
她成为了伯爵。
克拉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