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对有能力的年轻人非常宽容,”她缓缓吐气,像是向炉中投下一片雪。
“我们正需要新血,”她笑得几乎慈祥,“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
“而且,你本就打算加入我们,不是吗?”
沈潮祢知道,这是威胁,也是拉拢。
她早已被看穿,她的小心思不过是一点烟雾,而她们从未打算拨开,只在意其中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她的声音却冷静得如一面雪地中的镜。
沈潮祢知道自己没得选,但也知道自己原本就是朝着这一步来的。
“是的。”
女人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她眼中这个青年已经完成了最关键的测验。
她看得出她在看碑那一刻短暂的怔忡——但也看到她恢复得极快。
她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欣慰,像在墓地里发现了一株怒放的花。
“最开始,弗拉格斯她们抵达小镇时,我们还没有注意到你,”女人缓缓解释道,“直到你与她们接触,被‘烛’留下印记,我才得以通过它,看见了你的过去。”
她顿了顿,眯起眼睛,“别误会,这种‘窥探’并非随意为之。我只在必要时刻这么做。”
沈潮祢没有答,只是沉静地看着她。
“所以……”女人忽然收起碑文,烟雾旋即散开,“你愿意正式加入异常调查局吗?”
她的问题未等回答,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位身穿深灰风衣的女性快步走进,声音干净利落,带着不满。
“局长,您还没告诉她调查局是什么,她怎么能答应?”
沈潮祢没有回应。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伯爵曾在从索弗罗手中救下她后说过这三个字;而她继承了她们的记忆,更加清楚调查局是什么。
一个中立的组织。一群在光明与黑暗之间,行走如影的人类。
她们不信神不信命,只信仰自己。她们守护日常,调查一切扰乱日常的异常现象。
对神明与信徒,她们既不亲善也不彻底敌对。
她们评估、调查、执行清除,温和却坚定,中立却不麻木。
终于,那风衣女人讲完解释的话。
她站在原地,目光沉静,“抱歉,还没有介绍自己。我是维克多,行动组组长。”
“这位是莱昂,异常调查局局长。”
“现在,我们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
她们的眼神投向沈潮祢,如同双刃交错。
沈潮祢缓缓点头。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如一枚敲响命运的钉子:
“我接受。”
**
而在沈潮祢与她们交涉之时,弗拉格斯与狄凯奥斯转而踏入一座垂直延展的塔楼,顶端几乎没入云层。
大门如一张合拢的眼睑,缓慢睁开。
一股沉沉的纸墨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微妙的腐朽与焦油香气。
灯未开,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旋转的书架中间垂下的裂口,一道天光投在地上,把整个空间割成数个倾斜的维度。
楼内只有书架,成排、成阵、成迷宫。
书卷从书架上倾泻而下,被风干、堆积,层层叠叠,最终在地板上生成一种无声的漩涡。
她们小心地走过,保证不踩在书卷上。
一名少年端坐在旋转的阶梯尽头,被万书环绕,手中笔尖如钉子,一下一下地敲在羊皮纸上。
她的头低垂,银白的发像是泡沫中的蛛丝,静止、柔顺。
“艾萨克,我们回来了!”狄凯奥斯张口。
但艾萨克没有反应。
她仿佛听不见,或是拒绝回应。
她笔下的文字以非人类的节奏疾驰展开,字母挤压字母。
页面因此起皱,像是在发烧。
弗拉格斯只是轻笑一声,笑意中带着一种老旧的熟稔与无奈。
她毫不客气,一把拉起艾萨克的胳膊。
“……嗯,给我。”艾萨克的声音毫无抑扬,像是在梦游。
她的身体被带起,却没有任何抗拒和回应。
她的眼神始终未落到她们身上,不是高傲,更像是刻意的隔离——她不想见人,也不想见物,她只想见概念、语言、结构、以及隐藏其下的秘密。
弗拉格斯挑眉,朝狄凯奥斯点了点头。
她们递上来的是一堆看似毫无价值的东西。
尘屑,灰烬,撕碎的纸片,一只歪斜的烛台。
从伯爵古堡中带出的“纪念品”。
艾萨克仍未抬眼,她只是懒散地将手摊开。
然后,奇异的现象在那堆“垃圾”上发生了。
碎片开始发出声音,接着,碑石浮现。
一块块,从地面上升起,无声地、慢慢地。
每一块碑都载着它们的身世,从诞生、到迁移、到毁灭。
艾萨克终于抬眼,她的眼珠是冷银色的,没有光泽,反射出整个书海的倒影。
她阅读那些碑石,如同饮水。
无情、迅速、机械而沉醉。
每一个字都被她的大脑抽丝剥茧,再重新编码。
仅仅数分钟,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块碑上,停顿。
“一个信徒说……”她喃喃,语调悠长得近乎昏睡,“业火奉献。”
她的指尖落在碑文上一处,声音几不可闻:“伯爵新生后,很强大。”
“跳跃级的突破。”
“扩张。”
她像是在梦呓,只说了几个字:实际上是出于懒惰,抑或者觉得没必要。
但这几个字足够点燃空间里理性的神经。
狄凯奥斯的面色微变,“跳跃级的能力突破?她不该这样…”
“不合常理,”弗拉格斯的声音是冷冽的断语。
“但碑文这么写。”艾萨克淡淡地反驳,仿佛她只是朗读,而非判断。
她的语气中无丝毫立场。
就像碑文才是真相,而不是她们的经验与逻辑。
“那关于镜信徒的突然出击呢?”狄凯奥斯问道。
艾萨克又指向一块碑石。
“潜伏,间谍,妄图颠覆仪式。”
她缓慢地念,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