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将它还回那位少年。
可问题是:那位递书的少年至今无踪,仿佛只在她阅读前短暂存在。
不过,狄凯奥斯估计会知道她在哪里。
毕竟那位银眼少年也是调查局的,只是沈潮祢不认识她。
思绪落定,她收起钥匙,推门离开。
脚步声在楼道中延展。
却没有想到,经过一名同学时,她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
不是不小心。
角度精准,力度故意。
沈潮祢感到疑惑,这样的情绪是她有意识以来最常产生的。
她立住身体,转头看去。
对方也停着,她慢条斯理地转身,神情里浮着一种明显调制过的笑意——
薄、冷、稍带炫耀性质的恶意。
那人面相凌厉,骨骼清晰,线条如刀锋在皮肤下游走,黑发翘成轻佻的弧度。
她那双绿眼轻轻眯起,笑容浮出唇角,没有温度,倒像是刀刃上反光的倒影。
“同学,真不好意思,”她说,语调里混着古旧贵族特有的拖腔。
沈潮祢莫名想到伯爵——不是声音相似,而是同样的傲慢。
“你是转学生?”
沈潮祢没回应。
她并不迟钝,至少对于情绪的方向性总能迅速识别。
这不是嘲讽,也不是羞辱,是带着研磨感的敌意,锋利、耐心、已经下口。
但沈潮祢不明所以。
她把这一疑问沉静地表达成最基础的形式:“嗯,你认识我?”
绿眼女孩挑了下眉,微笑没有散去。
“算是吧。”她的语气玩味。
沈潮祢没再回应。她反而平静注视着她,等待下文。
青年仿佛没想到她这般认真,在这样的沉默对视中,她的话停了一瞬。
那笑容终于开始有些扭曲了。
“狄凯奥斯带来的,不是吗?”
沈潮祢点头,“我是沈潮祢。”
她对被称作谁谁的谁没什么想法。
但她知道语言可以是锋芒,如此回答能有效阻止无效社交的蔓延。
果不其然,对方皱了皱眉头,“怎么,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沈潮祢略微歪头,不动声色地反弹回去,“那你的名字呢?”
青年眼神一滞,片刻后仿佛意识到这种对话只会把她拉进不对称的泥沼,便一言不发地转身。
她离开前,肩膀再次狠狠撞了过来。
这一撞比刚刚力度更大,但也并不疼。
沈潮祢摸了摸肩膀,慢慢拍了拍。
狄凯奥斯的对手?厌恶狄凯奥斯的人?
这下可以问她两个问题了。
沈潮祢于是前去找狄凯奥斯。
但她不知道对方具体在哪,因此只是把这事当作顺路时的试探。
漫无目的地游走于校园路径,她穿过铺着白石砖的主道、迂回拱门与零星洒落着叶片的广场,一路走到了教学区。
教学楼看上去与寻常学院无异,长窗、回廊、墙角垂挂着的爬山虎都与世俗大学惊人相似。
很巧合,她看到狄凯奥斯坐在一间教室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在本子上潦草记录。
于是沈潮祢从后门无声而入。
此时,讲台上的教师正侃侃而谈,语调平稳。
“……‘焰,其性暴烈,然非纯粹之毁灭者。她既为终焉,也是启始;其行近狂,实乃极理所趋’。”
课桌前坐着十余人,有人认真记录,也有人已昏昏欲睡,脸埋进书页。
沈潮祢坐在教室后方,无意间听了进去。
教师讲述的是七神之一,焰的神话。
但这并非学院派的平铺直叙,也不是神庙吟游的颂词——
而是一种融合神祇谱系、民间习俗与诡谲争议的口述学。
焰与镜、烛纠葛不清。
祂是混乱的介质,是界线的引燃者。
祂爱毁灭,又以毁灭为种;祂曾试图将轮烧成光尘,与钟的计时进行搏斗;祂对剑既亲近又戒备,像两位曾并肩作战的叛徒,随时可能反刃。
这位教师在黑板上写下焰的传名,每一个名字后都附着民俗的说法,有些是旧时代的禁语,有些是当今还在地下流传的教条。
沈潮祢听得出神。
焰道途是她所属的途径。
可她回忆中被焰接触的瞬间,却不是毁灭,而是温暖——不理智,不怒火,而是一种极近哀悼的抚触。
沈潮祢不明白为何火焰会亲近自己。
下课铃响时,狄凯奥斯正合上笔记本,准备塞入书包。
她察觉到身旁的气息波动,偏头一看,眼底顿时浮起一抹亮色。
“你是…在等我吗?”她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意外与熟悉,“老师讲得不错吧?”
沈潮祢点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狄凯奥斯的神情一顿,笑意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谨慎的认真。
“出去说。”她点头,动作干脆,语气干净。
她知道沈潮祢不轻易开口。
如果开口,便不是可以在课桌间解决的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