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大稻田里,在大雨之下,密密麻麻地都是弯着腰割稻子的人,不远处有机器作业,通过风声隐约可以听到:“陷进去!动不了了!”
“日你娘的!都是水!”
大雨被风裹挟着吹了季止一脸,季止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李虎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要是现在想走,你随时可以走,你要是想留下来,我给你镰刀。”
一阵大风吹过,李虎跃的声音被风吹的有些散。
季止伸手把头发撸到脑后,露出一张优越的脸庞:“镰刀呢?”
李虎跃想嘲笑却发现对方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你确定?”
“镰刀呢?”
于是李虎跃看着季止一字一顿道:“大少爷你要是能干,我就算你是个汉子。”
李虎跃既瞧不起季止又羡慕季止瞧不起是因为觉得人家就是投了个好胎实则什么用也没有,连饭都不会做还有村里人送;羡慕也是因为季止投了个好胎,一生下来就不用干活,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季止扯了扯嘴角,用更加讥讽的语气道:“我能不能干,不是你说的算的。”
“镰刀呢?”
简单给季止做了示范之后,李虎跃跳下田埋头就开始挥舞着手上的镰刀。
季止掂了掂手里有些分量的家伙,学李虎跃的样子: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下蹲时膝盖并拢,后蹲时臀部向后撤,刀头向下,先下后上切割。
雨还在不停的下,季止没穿雨靴雨衣,甚至连个草帽都没有戴,进田里的那一刻脚已经陷进去了,脚上那双昂贵的运动鞋算是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止觉得自己的手臂开始发酸,腰部酸酸胀胀。直起腰来,看到成片的水稻,一股茫然涌上心头。
好多啊!他们这要割到多久?
李小年呢?
也许是季止的动作和周围的人比起来不是那么熟练,也有可能季止穿得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季止的胳膊。
季止看了眼袖子上那个泥手印,一回头却发现那人自己不认识。
老人说话带着股浓重的口音:“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割我家的稻子?”
“割昏头了是吧?”
季止:……你妈的李虎跃。
老人看着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依旧稳稳立在地里,身上的衣服满是泥土,唇瓣子哆哆嗦嗦却想拉着季止出来:“身上衣服换一换,这样要感冒的。”
季止被老人带到一间屋子里,屋子简陋得很,只有几张长凳,屋里都是人,凳子上坐不下了就坐地上,身上的泥水汇成了一条条小小的河流。
几乎人手一个脏兮兮的保温杯,条件好的还在身上裹了毯子。即使是这样,还是可以看得出浮于表面的狼狈。
老人翻了双雨靴和雨披出来递给季止:“换上。”
雨靴不是新的,上面厚厚的结了一层泥,一敲就一大块一大块往下掉。
季止嫌弃地撇开脑袋,老人一巴掌拍在季止背上,本来就酸痛的身板雪上加霜。
季止表情微微扭曲。
“愣着干嘛!快点换上!”
老头个子不大,脾气不小,旁人问:“李东,这大小伙谁啊?”
老人只说:“不知道哪家的傻小子地都割错了,也不知道穿件雨披,看他可怜带过来换换衣服。”
“看着面生,不是我们村里的吧?”
“我觉得不是,应该是村长接回来的。”
“哦!他啊!”
“谁啊?”
“你家婆娘没和你说?”
“他啊!”
“啊?他能干什么?”
“玩玩的吧。”
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还是清晰进到了季止耳朵里,像是蚂蚁在身上爬--不咬人但是浑身痒痒。季止看了眼裹在泥里的运动鞋,面无表情地脱下来往地上狠狠砸了砸。
李东没好气地嚷嚷:“大男人长舌头!呸!要不要点脸!”
“都是好小伙!”
这一骂反而没人说话了。
这屋子里坐的都是附近稻田里累极了稍作休息的农民,不知道谁点了烟,接二连三地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人群里不知道谁叹了句:“这雨真是造孽得很。”
“收完了没?”
“还早得很!家里没有机器全靠人力。”
“要是我也有一台就好了。”
“想啥呢?这么贵!自己吃点力就算了,钱还要留着有用。”
“就是,全村也就村长家有两台吧。”
“有也没用!积水了,机器陷下去了!”
一声幸灾乐祸的笑声过后。
“真是穷命。”不知道谁感叹了一句,不再有人说话。
沉默压抑的气氛下,不断的有人起身,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老人只坐了一会儿,吃力地站起身子,浑浊的眼睛却透着股精光:“歇够了就回去吧,没必要吃这苦。”
刚刚没想明白,现在懂了。
李虎跃那个乖孙说是送饭实际上把大少爷骗到自家地里当苦力去了。
给他能的!
季止没说话,拿起手边的镰刀顶着雨往外走。
老头子盯着季止背影看了会儿,突然大喊:“小伙子割错地了,李大刚地在隔壁!你姥姥的!听见没!”
季止头也不回一下,给老头子整笑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倔!和老子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