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止只好把卫衣的帽子往头上一盖,假装低头专心玩手机。
未看消息一条接一条传来。
六小时前。
毛钱:“不是,哥们!你跑了!”
毛钱:“我刚醒没多久你爸就找上门来了,问我爸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毛钱:“这我哪敢说,我总不能和你爸说你去找你老公去了吧。”
毛钱:“兄弟说不知道,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周好璐:“牛。”
路也:“大拇指JPG.”
两小时前:
毛钱:“瞒不住了,不是哥们不给力,你家司机自己招了。”
半小时前:
路也:“如果有困难了,可以找我。”
周好璐:“好自为之。”
一分钟前:
邓嘉嘉:“你跑了就有本事别回来!”
季止:……
7点36分,李大刚还在门口孜孜不倦地摇人,大嗓门透过木门清楚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带什么孩子!带带带!你给孩子带过来!”
“开会!你知不知道什么开会!你已经迟到了!”
“什么?拉屎走不开?行,那我等等你。”
……
7点54分,筇山村村委全部到齐,村民会议开始。
李大刚抱着搪瓷杯,喝了口滚烫的茶水,开口第一句就是:“我对你们很失望!无组织无纪律!开会还迟到,严肃批评!”
李大刚话头一转:“在这里特别表扬一下李小年和季止,不仅不迟到还是第一个到的,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里面参杂了个不和谐的声音:“他们又不用带小孩。”
李大刚精准捕捉到出声的人,大声斥责:“蔡慧玲,你迟到你还有理了是吧!作为妇女协会主任,带头不做好,回去写检讨!”
被点到名的是位年纪大概40岁上下的中年妇女,穿着花褂子,一头短发,戴着老花镜,被骂了以后一脸愤愤不平。
“就是我都没迟到。”有人出声符合。
李大刚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就是什么就是,你是没迟到,但是我也没说开会可以磕瓜子啊!走的时候记得脚下瓜子壳扫掉。”
“那还不是他们迟到,老是不来,我没事干才开始嗑瓜子的。”
季止看着眼前这幅鸡飞狗跳的场景,觉得有些魔幻。
这个会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李小年看了很多回倒是已经习惯了,捏着一次性杯子小口小口喝着滚烫的茶水。
好在李大刚经验丰富很快就稳定住了局面,把季止的那份“筇山村发展计划(简略版)”一人一份分发下去。
“乖乖,好多字。”第一个拿到计划书的人发出长长一声感叹。
李大刚怒道:“才这么几个字就看不下去了!以后发达了看的字还多着呢!”
此言一出,四座皆静,只听得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
计划书是季止做的,里面什么内容没人比季止更加清楚,季止没有去翻计划书而是把看计划书的时间花在看其他村委上。
愁眉苦脸,不堪重负。
这八个字在筇山村村委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有种明知道是屎还硬要吃的独特美感。
过了半晌一片寂静之下,有人出声询问:“这字咋念?”
季止:……真该让季度付过来看看,什么才叫真的不读书。
转观李小年,一边看一边做记号,灯光从李小年挺拔的鼻梁滑下,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眼珠子又大又圆,透着股说不出来的认真。
季止觉得自己心脏被猛的戳了一下。
26页的计划书,几个人看了有三个多小时。
李大刚估摸着仔磨蹭下去,家也不用回了,直接睡会议室算了。
于是果断叫停:“没看完的先别看了,看完的过来说说有什么想法。”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李大刚:“??你们一个都没看完?”
蔡敏玲第一个发言:“我没看完啊,我就随便说说,计划是挺好的,还有图,看着挺靠谱的。就是……”
李大刚:“就是……”
蔡敏玲边抱着小孩边道:“不现实,就说用机器种田,想法好是好,有了机器大家也不用像今年这样拼命收稻。但不现实,一两户还好,整个村子多少人?要多少钱?本来赚的就是辛苦钱,没多少赚头,你这样人是轻松了,钱也赚不到了,还要往里赔。”
有了蔡敏玲先开了这个口,其他村民也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就这个直播带货,卖得出去吗?我们卖稻都是有老主顾的,价格也算得上公道。有些时候低就低了点胜在稳定,万一网上卖不出去,人家知道以后不收你的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真要直播我们也不会啊?”
“要我说这都是纸上谈兵,看着好看实际上没什么用的。”
“还什么联合种田,提高农民素质,减少机器使用成本,我怎么知道他会给我家好好种田,万一他给我种坏了怎么办?”
“就是,难不成我一把年纪还要去读书?”
“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办酒厂,开农家乐什么的,还不是和现在一样?要不就别折腾了。”
季止从蔡敏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时就陷入了沉默,听着村民们你一句我一句把这个计划书批评地一无是处,下颚肌肉线条紧绷。
李小年心一狠,站起身来,起身时凳脚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会议室像按了静音键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李小年,想看看一贯沉默寡言,畏畏缩缩的李小年会说出什么话。
李小年迎着村民们或不解或好奇,或嘲弄的目光,几乎是站起来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但他没有退缩,两只手掌死死撑着桌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打着颤。
他没有转头看向季止,而是目光平直,目视前方,然后用他尽所能及的最大声响道:“行不行,不试怎么知道。”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一刻李小年像一棵刚顶破土层的孱弱的幼苗。
好像随便一个人就可以把他踩烂,摁回土里,任何一股风都可以把他连根吹走,但是他舒展着尚且鲜嫩的幼苗,在狂风里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