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武器’不愧是‘武器’,连神经毒素都干不倒你,”
联络器里没有声音,朗姆洛也就没能察觉到士兵的烦躁,他正在翻看手机里医疗部传来的冬日战士的体检报告,看到结果时不明显地松了口气,挑着重点低声念给冬日战士听。
“体检报告出来了,你中的大概是种新型的神经毒素,数据库没有匹配。但是就检查情况来说,它只是让你的大脑状态变得活跃,坏处是会造成情绪兴奋和轻微失眠,好处是——草,还有好处?——记忆力短时间会变得非常好。整体来说一点事没有,你可以把那张暴躁脸收起来了,这几天对着你那张脸,我上厕所都不顺畅,可烦。”
“……Go fuck yourself,朗姆洛。”冬日战士恶狠狠说。
朗姆洛的大笑太过刺耳,冬日战士完全生不出继续闲聊的欲望,甚至还想给这男人一枪子儿。他索性放下望远镜,无视掉朗姆洛粗哑的笑声,拉开脚旁的登山包,拎出枪箱开始组装。
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没问题......
可是他并不这么认为。
冬日战士从不做梦,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过深刻到能被大脑存储的梦。但是最近他一直频繁地梦见一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尖顶红房,老旧的外楼梯,三角楼,沙砾路,灰暗的天空,天堂树,国债票,金发……
如果,这些还可以勉强归类于人类大脑的不可思议的话,那么……
冬日战士组装好枪,向楼下看了一眼。
……那么他眼前的幻觉,也算一切正常吗?
就好比现在。
朗姆洛消失了。
工蚁群消失了。
甚至楼也消失了。他似乎站在民居的二层楼窗前,窗台下就是漂亮的天堂树和刚铺好的沙砾路,福特汽车喷着尾气慢吞吞挪移,大裙摆的姑娘抱着刚烤出来的面包笑语欢声。
冬日战士闭上眼再睁开,那幅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景象便消失了。
他的面前便又是现代社会的蚁巢。
他无意透露给任何人这个情况。他并不觉得严重,也不觉得需要困扰。他只是有些恍惚,因为他这一切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他确信他从未有过这段记忆,可他却如此熟悉幻觉中这座落后老旧、昏黄拥挤的城市,就好像那是沉睡在他身体里的一块隐秘的骨,在被打了一拳之后才能意识到——
啊,我原来还有这么一块骨。
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块骨?
“R01呼叫W01,”布洛克·朗姆洛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冬日战士的思绪。
笑声不知何时烟消云散,熟稔的称呼也变成代号,特殊作战小组组长此刻蜕下了吊儿郎当的表情,观察着咖啡厅的玻璃中映出的黑色林肯的影子,向楼顶的战士发出指令:
“目标出现,十点钟方向,拐角黑色凯迪拉克。
“开始清理。”
冬日战士架起枪。
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重型特殊用途狙击步.枪,填充大口径12.7X99毫米弹药,射程远、精度高,威力大。可以迅速拦截车辆,一发弹药就能打坏车子引擎。
0.50英寸以上口径的枪,如果打在人身上——
冬日战士从望远式瞄准镜中盯住后座上的人,那人似乎看到了谁,打开了车窗。防弹玻璃降下,露出他脆弱的头颅,正是适合狙击的最好时机。
距离,六千一百米,无风,空气阻力弱,目标移动速度较慢,狙击方位确定。
他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
冬日战士快速收起枪缩回身体,在拆卸枪的过程中他起先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没有停止,反而扩大成煮沸了整个街道的炙热喧哗,似乎工蚁们都搞不清那一声巨响是什么、从哪来,都争先恐后地四处探头寻找噪声来源——在找到的一瞬间喧哗声立刻被压缩至极限,紧接着,一声恐惧的尖叫划破天空。
“啊!!!”
——纽约市禁止执法人员对人使用0.50英寸以上口径的枪支,因为无论子弹打在人体哪个部位,要害或非要害,都会造成爆炸。
一点组织都留不下的,彻底的爆炸。
没有防弹玻璃的阻隔,目标任务的样子一定很凄惨。
“Clear。”冬日战士关闭枪盒塞进登山包里,对耳机说。
“撤退。”朗姆洛回头瞥了一眼混乱的中心,确认目标人物已经成了一滩废泥后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在杯子与桌子发生碰撞时,有人从朗姆洛身边冲了出去。
“让开!”
从声音判断,是个年轻得不能被称为女人的姑娘。
准备离开楼顶的冬日战士愣在原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违背了狙击手最重要的原则,探出头,谨慎地打量楼下——
红色的裙摆撞入他的眼睛。
是艾丽萨·缇科瓦。
他想起来了。
今天上午是她在拳场的轮值日。
而这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挑错了动手时间。
“让开!让开!我是医学院的学生!请让我进行急救!”
红裙子的艾丽萨把面包袋扔在旁边的咖啡厅座上,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大的能清晰传入联络器。
“哎哟我操谁啊吓死我......哦,一位little lady。天真,竟然想从狙击手的枪下救人。”
任务轻松搞定,心情舒畅的朗姆洛刚要伸个懒腰,就被旁边“砰”一声甩过来的面包袋吓了一跳,想要发火,抬头一看艾丽萨年轻的面庞顿时又没了脾气。他砸砸嘴,恢复了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抽出两张钞票压在咖啡杯底并站起来,想了想,还是用那点可有可无的好心叫住了那个焦急着往前冲的姑娘。
“别去了,叫成那样估计人早死透了,”朗姆洛双手插兜,对回头来看他的姑娘笑,“没听到他们说脑袋都炸了吗?别吓到你......”
他扬眉示意姑娘凸起的肚子,“和可爱的小baby。”
这句话只能令她施舍几秒的停驻。
联络器的另一头,冬日战士安静地听着艾丽萨·缇科瓦愤怒到极致、一字一顿、清晰撞击耳朵的斥责。
“脑袋炸了,”怀孕的年轻姑娘那双蔚蓝的眼睛像是在燃烧,那火焰烧向完全不把生命当回事的男人,她狠狠地,冷静地说,“也有存活的概率。”
她转回头,重新向被击中的人迈出脚步。
“就算是你脑袋炸了,”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也照救不误。”
“嚯!”布洛克·朗姆洛忍不住吹了个口哨,“真辣。”
“......”
冬日战士听不到朗姆洛对这不理解他好心的姑娘的吐槽了,也听不到朗姆洛所说的集合地点了,他连工蚁们的喧闹都听不见了。他只是探出一双眼睛,看着铁锈红色的长裙裙摆挤入工蚁群,挤入黑色林肯上,挤入和裙子一样颜色的红色中。他看着红裙的主人最后满手红色,惨白着脸失魂落魄走出车子,虽然无法看得更清楚,但是他就莫名有了种感觉。
那个聪明可爱的学医的little lady……
大概是讨厌他的。
Tikva,缇科瓦。
“上帝的希望”......吗?
冬日战士默念着这个姓氏,起身离开边缘,拉开楼顶的门,走进黑暗的通道。
“喂喂喂?士兵?听到了吗?士兵?”朗姆洛的声音这时才被他接收到,“有情况发生?”
“没有。”他说。
联络器那边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传来快速的咒骂:“你他妈没事装什么死,吓死老子了!快他妈来集合地——”
“朗姆洛。”冬日战士打断了他。
“你先回去。”
“——啊?”
冬日战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毫无声息,声控灯在他经过时毫无反应,漆黑的楼梯间,只有他独自一人。
“我想去个地方。”他做下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