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部区域你比我擅长,他有什么问题吗?”
玛塔抓住艾丽萨的手。
艾丽萨从来没在玛塔的脸上看到过温柔和担忧之外的表情,这位墨西哥中年女人永远都是一副热心肠的模样,从不生气,也不伤心。可是现在玛塔嘴唇紧抿,下颌绷紧,神情十分冷硬严峻。
“你告诉我,他是谁?”
玛塔连语气都变了。
“为什么他的颞叶有手术性创伤和持续刺激引起的暂时性萎缩?”
“……果然。”艾丽萨却放松了下来,“我的预诊没错,人格改变、情绪异常、表情淡漠,脑电图慢波,眼动异常,额叶和双侧颞叶血流量变化小......和颞叶受伤的症状基本一致。”
“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玛塔抬高了音量。
“我知道,甚至可能比你还要清楚一点。我曾经导师的研究方向就是颞叶微创手术......他还经常去五角大楼呢。”
艾丽萨坐直身体,稍稍转过脸。她的视线对上被突然变大的动静吸引注意力、看过来的冬日战士的目光。男人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艾丽萨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就是知道,此刻那张脸上一定是安静并带着些询问的。
能用这种手段控制士兵的,无非那几种组织。
“可这又怎样?”艾丽萨低声喃喃,“你知道吗,玛塔,医学院里所有课本的第一页,都会印上希波克拉底誓言。”
《希波克拉底誓言》是希波克拉底用于警诫人类的道德圣典,是医学界所有医师的戒律,也是所有医学生的箴言。每一名医学生,都要在大学的入学典礼上,手捧《希波克拉底誓言》,庄严宣誓自觉维护医学职业的真诚、高尚与荣耀,将病人的道德尊严和人权价值置于一切之上。
艾丽萨自然也做过宣誓,宣誓将一生奉献给人类,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不考虑病人的任何因素,用良知和尊严践行这份崇高光荣的职业。
直到现在,她仍然能回忆起当初宣誓的每一处细节。
......像是命运的安排,那天她为逃避男人的乞求瞥过脸注视男人背后的书架,却意识到六层高的架子上有满满四层多都是医学书籍,而每一本都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记录了她就读医学院的那段昼夜不休、笔耕不缀的过往。
“那调度中心会告诉你,在接受救治之前,他应该接受关押。”
玛塔并不为所动。
“艾丽萨,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这一点,和我说实话。”
“......确实不止,远远不止。”
那双蓝色的眼睛终于转向玛塔。
“玛塔......我没办法。我想起了阿比。”
玛塔一瞬间哑口无言。
“......”
她沉默地注视艾丽萨向她仰起的面庞,注视她那湛蓝的眼睛。明明是这么冰冷干净的颜色,此刻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燃烧。
她安静了许久,最后转过头看向电脑,在键盘上敲下了她的诊断和用药建议。
——这是无言的退让。
艾丽萨见状松了一口气,又稍稍提起力气,去问始终未曾插嘴的男人。
“你的记忆与联想中枢有人工损伤,并且是长期持续性的损伤......这意味着什么,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男人对她点了点头。
“这种损伤不是现在医学能够扭转的,需要长期的辅助治疗和心理咨询。我没有长期治疗的设备条件,更不是心理医师。你现在离开、在纽约随便找任何一家脑科医院都能比我做得更好——即使这样,你也确定让我主治吗?”
“没关系,我确定......”
冬日战士从阴影里走出来,来到灯光下,站到金发姑娘面前。
“不,是我希望。”
他试图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说实话有些僵硬,但这无损他的真诚。
“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会不知所措。”
男人笨拙地搜寻合适的表达,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做过了:“无论怎样,不会比现在更差了。这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现状,说实话会让我非常不安并暴躁,在……那里的时候,我必须强迫自己进入冥想,否则根本无法控制暴涨的破坏欲和不安全感。”
听到后边,艾丽萨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冬日战士将此认作对他的害怕。于是他放下杯子,伸出金属手臂——又在玛塔露出防备表情后意识到什么,转而抬起了那只血肉之臂,小心翼翼地放在艾丽萨的头上,一如艾丽萨对他的那样。
“但是你,缇科瓦。”
他弯下腰,与坐着的艾丽萨平视,天与地的颜色相触。
“但是你……在你身边,那些东西就会平静下来。”
他收回手,转而按住艾丽萨两边的座椅扶手。
“如果让你害怕了,那我必须要说对不起。因为我是不会离开的。”冬日战士压低声音,“所以可以……不要害怕我吗?”
他在哀求她,以枪炮生出玫瑰的姿态。
艾丽萨感觉自己的灵魂冷静地评判道。
他在以退为进。
无论他有多少脆弱柔软,迷茫疲惫,在这一刹那全都掩盖不了他身上硝烟和血的味道。
他是个狠戾尖锐的杀手。他一定杀了很多人才能有这样无序混乱的自我意识。
但艾丽萨并没有害怕。
和害怕有些类似的,她又听到了心如擂鼓,敲响她身体,拧紧她肌肉的声音。
主啊,您的教诲是什么来着?
你手若有行善的力量,不可推辞,就当向那应得的人施行。
“我不害怕你。”
开口的那一霎那,心跳声消失了。
“我会帮你的。”
她敬爱的主啊,她定会不吝力量,向面前的人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