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丫头捧来了热水盆,魏月融娴熟地接了过去,然后亲自捧给太太,服侍她洗脸。
松云这才知道为什么魏月融来得这么早,原来每天早上,他都得来亲自伺候太太洗漱。
满屋子里都没人说话,丫头们有序地进进出出,所有人都敛容屏息,早已对这些工序娴熟得不能更娴熟了,行云流水地服侍着太太的起居。
松云感到自己有些多余和突兀,但是他也不敢擅自起来,或者说些什么,更没有谄媚到不请自来地上去服侍她,于是就只能呆呆地跪在那里。
过了大约一刻钟,太太坐到梳妆台前梳头了,好像才注意到松云,笑了一声。
“你这孩子怎么还在那?起来吧。”
意识到太太在跟他说话,松云就赶紧起来了,他本来浑身就不是特别舒服,又跪了一刻钟,起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没趔趄。
“你今日怎么也来得这样早?”太太在镜子里笑着问。
太太已经四十岁了,鬓角偶现的银丝还可以拔除,但眼角的皱纹却是掩盖不住了,此时还未上妆,便没有了白日里的光华灿烂,显示出一种隐隐的憔悴来,松云在铜镜的反映中看着太太的笑容。
往常不论看到谁对他笑,松云总是也不自觉地想笑起来,但是不知为什么,看着太太,他永远笑不出来,还很害怕。
他有些拘谨地低下头说:“是二少爷叫我这个时辰起来的。”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但听起来就像是阮珩特意叫他提早来给太太请安似的。
“是吗。”太太便说,不像一个问句,她接着问:“珩儿挺喜欢你的?”
松云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少爷没说不喜欢。”
身边好像又有丫头之类的忍不住低低地笑了,松云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又说憨话了。
太太在镜子中的表情,好似是笑容中闪现了一丝惋惜,她也确实叹了口气,又随手从妆台上拿了支簪子赏了松云,道:
“罢了,往后你就好好服侍珩儿,我看着你这孩子倒是挺喜欢的。你跟着魏氏也好,趁现在也多学学怎么说话做事,将来也好服侍少夫人。”
松云连忙接了赏赐,点头答应着。
过了片刻,太太又说:“珩哥儿院子里也该有个人主事,你太小,还管不了什么,徐嬷嬷从前也是珩儿的教养嬷嬷,往后就让她带着你。”
说着,不知何时旁边已经来了一个嬷嬷,答了一个是字。
松云有些愣愣地,看了那徐嬷嬷一眼,才慢慢地答应了。
他并不想阮珩房里再有管着他的嬷嬷,但太太要如此,也只得顺从了。
太太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吩咐他,叫他来这一遭也就是见见面而已,很快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了,开始问魏月融一些内宅的事务,魏氏一边动作娴熟服侍太太梳头,一边一一作答。
松云才知道,原来太太虽然理所当然地拿回了管家权,但是很多事情还是交待给魏月融办的。
过了一会,太太终于收拾停妥了,便往外走,坐在外间的厅堂上。
松云站在魏月融身后,很快,源源不断地便有老爷的侍妾们来请安了。两三个结成一拨,一共来了两三拨,厅里才聚齐了。
松云知道,眼下厅里的这些还只是有侧室名分的,其余的通房奴婢,都是没有资格来给太太请安的,连松云都不知道到底一共有多少个。
从前松云在外书房服侍,也就是见过魏月融,老爷房里的其他人,他都没怎么见过。
眼下放眼屋子里,只见大约有一半的人是坤泽,剩下的都是中庸,老爷的品味倒是还挺统一的,屋子里的人大多都看起来是温顺安静的那种。
虽然有胖有瘦,有男有女的,但是在太太面前都规矩得很,并没有一个人胆敢花枝招展,窈窕作态,这让屋子里的气氛显得十分整肃。
松云感到自己在他们之中,好像混进大雁群的小麻雀,显得十分突兀,因此几乎是藏在了魏月融身后,屏气凝神,努力地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人都到齐了,太太就跟大家闲聊几句,只是也就她一个人显得松散适意,而底下的人都绷着精神,随时准备堆笑附和,或点头称是。
太太虽然让大家都坐了,但太太威重,自魏月融起都是只坐了个椅子边边,看起来是一点也不舒服的。
松云甚至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在后面站着更舒服一点也说不定。
所幸,太太的话也没有说很久,一众儿女们便来请安了,气氛终于活泼了不少。
有几个小姐结伴而来,率先进门,厅里原本坐着的众人便默默地全部起身退散四周了,大部分都站到了太太左右和身后的位置。魏月融就站在太太左手边,松云连忙又躲在了他身后。
小姐们的内学堂是没有早课的,因此小姐们总是先来请安,吃过早饭才需要到学堂去。
大公子如今也跟着妹妹们一起,是在一众小姐们的末尾进来的,却按照次序坐在了左边一排最上首的位置。
松云偷瞧了瞧他,发现大公子比他从前看到的样子要高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不过还是那一副有些清清冷冷的样子。
过了没多久,阮珩和阮璎也一前一后进来了。
松云有些意外,学堂的早课,其实是没有先生的,就是公子们自修温习功课,一共一个半时辰,等吃过早饭后先生才会来正式上课。
从前松云跟阮珩上学的时候,早课都是只有大公子、二公子和亲朋中附学的几个公子一起上课,三公子是从来都不会现身的。
因为被太太娇惯着,每次都是早饭后先生到了,他才慢悠悠地进学堂,就连跟他上学的梅雪都沾光,可以足足晚起两个时辰。
可是今天,阮璎跟阮珩是一道从学堂的方向来的,难道三公子三年不见,也转了性子不成?
不过,松云此时还顾不上留意别人,因为阮珩走近了。
松云以往都很喜欢阮珩的,见了他就觉得亲近,可是自从昨夜结契过后,他却变得很怕阮珩。
松云本以为昨夜阮珩会很爱惜他、很温柔地对待他,可是事实却跟他想象的相去甚远,这让他心里又惶恐,又委屈,充满了悲伤。
松云觉得阮珩对他来说变得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