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玉在脑海中搜寻一圈,于某个犄角旮旯想起这人的名字。
李旦宵,津江学院机械工程大三,目前独自居住在他们隔壁那间屋子。
谢浮玉对他印象不深,但对方的室友昨天下午刚刚嘲笑过自己胆小,并带头支持了闯入三层的决策,没过多久便化作一滩血泥,永远地烂在了三层门内。
与爱出风头的室友不同,这位李同学看起来颇为寡言。
他长着一张很典型的大众脸,在蒋泉的小会上甚少发表什么独到见解,多数时候都随波逐流,属于特别没有存在感的一类人。
像一团无色无形的气,像一滴寡淡到极致的水。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身上居然沾着矮树林里才能见到的那种薄荷叶形状的叶片。
谢浮玉动作隐晦地掐了一下殷浔的胳膊,示意他看李旦宵的衣领。
“?”殷浔猝不及防,表情管理出现了片刻的失控。
谢浮玉朝李旦宵的方向努努嘴。
殷浔有气无力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叶片后,瞬间会意,装作虚脱的模样,身体一歪,径直撞上李旦宵的椅背。
借着稳固重心的空当,他双手胡乱地在对方身后抓了一把,成功拈走了那片嫩叶,贴着掌心递给了扶住自己的谢浮玉。
忽然被勒住脖颈的李旦宵:“?”
谢浮玉五指收拢,藏住叶片的左手伸进裤兜,另一手替感到窒息的李同学抻平衣领。
慢半拍反应过来的李旦宵扶着椅背转过来,仰头对上谢浮玉笑盈盈的双眼。
他迟钝地抬眼,觑着面前两人,好一会儿才讷讷打量殷浔,嗫嚅着问道:“不要紧吧?”
“没事,没睡好而已。”殷浔十分自然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兄弟,辛苦你跟着他们一起找人,多谢关心。”
李旦宵身形一滞,讪笑:“不敢当不敢当,我起晚了,没跟上章同学。”
言下之意,他并不在寻人队伍之列。
只是,李旦宵答话时眼神游离,且有意避开殷浔的目光,谢浮玉瞧着那神情不大像愧疚,反而有几分心虚。
他捻了捻指尖,扯住殷浔的衣摆:“不是困了么,坐会儿吧。”
殷浔于是顺从地跟上他,在之前的位置坐下。
谢浮玉双臂交叠垫在桌边,偏过头枕着胳膊,缓缓阖上双眼。
殷浔有样学样,同他面对面趴着。
手机关机,加之又在公众场合,两人不方便开口交流,只能闭目养神,略略弥补昨晚熬夜耗费的精力。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谁都无法真正松懈。
谢浮玉拨开某人暗戳戳伸过来撩他头发的手,开始复盘早上发生的事。
离奇失踪的梯子、意外发现的密道、摆满照片的房间,是巧合,还是他们跌入了他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乱序的清晨由黎明破晓时的追捕作为起始,以旭日东升时的逃脱作为结束。
随着任务期限一天一天逼近,幸存的游戏参与者为避免节外生枝,即使发现谢浮玉和殷浔不在房间里,也只会认为他们失踪,而不是集结大半人马,大张旗鼓地进入小树林找人。
依李旦宵的意思,小分队的领头人是章泷。
那么,与章泷交往过密的蒋泉,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他会是小分队的发起人么?
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混沌间,谢浮玉听见桌边响起几声“蒋哥”。
他支着下巴,眯眼望向门口。
蒋泉收起手机,走到了长桌一端:“荀因和郁缬平安无事,昨夜没有减员。等章泷带人回来,咱们交换一下线索,看看接下来怎么办。”
他宛如定时通报检查结果的教导主任,谢浮玉有时觉得,蒋泉比NPC更像NPC。
行事作风一板一眼,理智得不近人情,所以建议找人的有可能是蒋泉么?
“蒋哥。”谢浮玉推了一把昏昏欲睡的殷浔,拉着游离在状态之外的殷某人向蒋泉道谢,“今早多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唇角挂着温和的笑,与殷浔上半身略前倾,做出一个半鞠躬的姿势,态度上让人挑不出错来。
蒋泉却摇了摇头。
“不用谢我。”他说,“是章泷认为你们没死。”
再者,关于三层房间的线索确实有赖于殷浔和谢浮玉,只是找人而已,于他没有什么损失。
愿意跟着一起去的,由章泷带队,不愿意的就留在咖啡馆等待。
蒋泉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不再言语,他低头看了眼表盘,向后倚着座椅靠背,两手搭在一起。
谢浮玉注意到,他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虎口,偶尔轻轻叩击手背。
那是人在焦虑时,下意识做出的身体反应,蒋泉远不如表面上显露的那样平静,这就给了他们套话的机会。
殷浔揉了揉眼睛,在谢浮玉的暗示下,旧事重提:“蒋哥,梯......”
话题方起,蒋泉倏地抬眸,左手竖起,掌心朝向他们,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等人齐。”他说。
谢浮玉稍作思忖,理解了蒋泉的意思,遂按着殷浔落座。
智商出走的殷浔嗓音里混着浓重的倦意,挨过去问:“怎么?”
谢浮玉以手掩唇,压声道:“人不齐,任何一丁点怀疑都足以引起在场人对不在场人的怀疑。”
殷浔眨巴着眼睛盯看他的侧脸,良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话间,章泷带着小分队三三两两地撤回来。
一进屋,打眼就瞧见姿态慵懒的殷浔,他本想数落几句,走近后才看到两人眼下浓云似的乌青,于是硬邦邦地嘱咐:“不要乱跑。”
殷浔麻溜对号入座,懒洋洋地吱声:“好呢。”
不久,外出的人悉数到齐,蒋泉再度看了眼手表,问:“瞿悦然呢?”
章泷咕咚咕咚灌了两壶水,叽里咕噜地答道:“还在楼上休息吧,怎么了?”
“有事商量,让她来一下吧。”蒋泉屈指叩了叩桌面。
章泷放下水杯,还没起身,便见隔着几张椅子,李旦宵仿佛终于坐不住了似的,噌地站起来:“蒋哥,我去叫她下来。”
蒋泉颔首:“麻烦你了。”
李旦宵前脚刚走,马丽娅后脚便出现在吧台一侧,她稳稳当当托举着餐盘,将热乎丰盛的早点摆上长桌。
布置完早餐后,马丽娅消失在了咖啡馆。
因为听说有事商议,众人对面包蛋糕都兴致缺缺,只等李旦宵领着瞿悦然进门,边聊边吃。
然而,距离李旦宵回民宿请人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刻钟。
殷浔叉了一小块芒果千层递到谢浮玉嘴边,随口说道:“李旦宵不会出事了吧。”
他们的位置离蒋泉不远,话音刚落,意识到什么的蒋泉唰一下看过来。
紧接着,大门被推开,瞿悦然姗姗来迟。她神情疲惫,黑眼圈重得几乎要挂到颧骨上,脖颈周围的掐痕已经转为深深的乌青,十分渗人。
章泷探头探脑,向她身后看去,问:“李旦宵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瞿悦然一怔,秀气的脸上一片茫然:“李同学?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谢浮玉预感不妙:“李旦宵找你去了,你们没见到?”
“没有。”瞿悦然否认,她稍作停顿又说,“但我好像听到过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或许是李同学回屋休息了?”
她住在紧邻楼梯口的房间,听到门外动静无可厚非。
“你听到了几次脚步声?”殷浔问。
瞿悦然想了想:“应该只有一次。”
也就是说,李旦宵回到二层后,一直没有再挪过地方。如果是他偷走了梯子,那么趁着此时民宿内没有其他人,他能做的事太多了。
气氛蓦地凝重起来,短暂的沉默之后,蒋泉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其余人自然跟上,而进入咖啡馆不过五分钟的瞿悦然,再次调转方向,随着大部队去往民宿。
当下枝节横生,关于伸缩梯失踪的事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公布。
谢浮玉罕见地生出一丝失控感,偏头看了眼殷浔。
“瞿悦然这个样子,不太像......”他话没说完,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疑惑与违和感。
“我有预感,梯子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了。”殷浔牵住他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两人并肩追上了前方的幸存者。
几步之外是缀在队尾的瞿悦然。
谢浮玉留意着她的美甲,水钻数目好像没有明显的减少,但右手食指那只镶钻的蝴蝶,光泽度似乎减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