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很突然。
这栋校舍仿佛处在一个巨型摄影棚下,悬在天顶的不是太阳也不是月亮,而是一盏巨大的照明灯。
昼夜交替没有丝毫过渡痕迹,开关啪嗒一按,夜色便消失在了刺目的光里。
视野骤然被日光点亮,谢浮玉下意识眯了眯眼。
适应之后第一反应是去看坏掉的房门。
还没转身,便见梁修俨一副撞了鬼的模样,抖着手朝面前一指:“门、门没坏。”
何止没坏,谢浮玉愣了愣,简直像新的一样。
浅木色门板完好无损,原先豁开的洞口已经闭合,光滑平整,连一根凸起的木刺都找不到。
如果不是门外还散落着几根断裂的木条,他们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谢浮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2043年11月6日早上七点十三分,副本进入了第二天。
时间流速肉眼可见地比昨天更快。
可惜秒表功能失灵了,要想弄清楚具体数值只能凭感觉重新估算。这项工作本该从昨晚十一点半熄灯或者零点开始,但因为变异鸭引来了宿管,他们不得不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逃命上。
话说回来,宿管呢?不会还在房间里吧?
谢浮玉收起手机,沉默地盯向紧阖的房门,总觉得下一秒会从门板中央戳出来一截铁锤。
没有人能够确定宿管的去向,情况不容乐观。
好消息是他们手里有钥匙,不用冒着破坏公物的风险强行打开房门。
1003有两把钥匙,分别放在一、二号床下方的书桌上。
谢浮玉起先没怎么在意钥匙数量,因为梁修俨跟着殷浔,殷浔又和自己绑定,加之陆黎桉作为新人非常有眼力见,他们四个肯定会一起行动,所以两把钥匙刚好,其中一把算是备用。
然而宿管不是宿管,顺着这条思路,宿舍也可能不是宿舍。
如果把宿舍替换成一间实验室,钥匙的数量就会瞬间合理起来。
现实世界中不是每个小组成员都有实验室大门的钥匙,一般来得最早或者走得最晚的同学负责看管钥匙。
齐文应该是最晚离开实验室的人,所以谢浮玉有钥匙。
不过他们还不知道一号床对应谁,鬼学长吗?
想到这里,谢浮玉扭头看向殷浔,有点拿不准能不能开门。
万一开出来一个抡大锤的宿管,完蛋的可能不止他自己。
谢浮玉清醒的时候没有特别强烈的求生欲,会犹豫也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连累别人。
1003号宿舍这会儿在他眼里和盲盒没什么区别。
谢浮玉于是做了大部分消费者都会做的选择,他打算在开盲盒前找好朋友一起猜盒子的重量。
但好朋友在结账前直接暴力拆开了随手挑出来的盒子。
殷浔十分自然地把人拉到身后,说:“我来。”
男生高大的背影在自然光下形成一团阴翳的黑色,兜头罩住了谢浮玉,如同一座灰黑色的囚笼,影子是覆盖在笼子外面的帷幔。
四面密不透风,谢浮玉却诡异地感到安心。
事实上,他和殷浔无论谁去开门都比另外两人安全,他们手上戴着从帕莱蒙那里得到的蓝宝石戒指,关键时刻应该能发挥一些作用。
尽管开门的活没什么危险,但殷浔似乎已经把保护他当成了一种习惯。
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野兽庇护伴侣。
谢浮玉想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在帕莱蒙岛之前只和对方滚过一晚床单。
很费腰,他皱了皱眉,最终给殷浔扣上一顶大男子主义的帽子。
大男子主义本人正将钥匙戳进锁孔。
生物钟使然,其他玩家还没睡醒,也有可能早早醒了但是不敢开门查探。总之走廊里很安静,钥匙插入锁孔和锁芯转动的声音因此格外明显。
啪嗒——房门打开了一道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
殷浔没有拔下钥匙,他迅速后退几步,然后抬脚蹬开了房门。
门板顺着惯性沿一根轴线往内旋转,哐啷撞到一号床旁边的墙壁,回弹了五六下才晃晃悠悠地停住。
与此同时,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声沉闷的咚响,有什么东西在开门的刹那掉了下去。
气流对冲拉低了室温,谢浮玉拢紧外套,发现洗手间的外窗完全打开,冷风正从大敞的窗洞呼呼灌向走廊。
宿舍内空无一人,宿管不见了。
她以一种究极粗暴的方式离开了1003。
楼底也许会有她的尸体,但谢浮玉看见了天边光芒灼烈的太阳,只好打消探头朝下张望的念头。
除了门窗大开,屋内其他陈设都没有明显变化,书桌和房门一样崭新如初。他停在桌子边,伸指摸了摸平滑的桌面,视线不由落向书桌后的暖气片。
石膏色的设备顶部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有两片羽毛卡在暖气片的凹槽中,应该是昨晚从变异鸭身上扑棱下来的。
棕黄色,和被水流送进楼道的那个不是同一只。
谢浮玉没有捡鸭毛,他现在看见灰尘和绒毛就想打喷嚏,索性捂着鼻子远离了过敏原。
通风口附近的空气相对新鲜,他折回洗手间,殷浔也在。
男生面朝洗手池站立,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好像在研究某个重大课题,谢浮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一秒对上了镜子里的自己。
“在看什么?”他问。
殷浔回神:“为什么是镜子?”
按照宿舍是实验室的推论,床位应该代表组员各自的工位。既然大家都是给无良导师卖命的牛马,彼此的工位应该不会有什么明显差别。
好比列方程前要先把未知数设置成X,画图时要先命名一个P点,只要殷浔愿意,他甚至能把齐文他们无差异化成一个像素点。
但自热鬼和鬼学长的出场方式是有差的。
为什么是镜子?鬼学长为什么会从镜面析出,而不是从墙壁的夹层中析出?难道是镜子比较特殊吗?
不对,谢浮玉眸光微顿,和镜子没有关系。
他站位偏后,视野因此比殷浔更加开阔,镜子在其中占了大部分,剩下一小部分是贴着瓷砖的白墙。
镜子挂在墙壁上。
怎么做才能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实验组内猝死的学生?
如果实验室旁是一块荒地,凑巧学校近期有盖新校舍的计划,课题组的导师又恰好掌握了足够多的权限,那么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尸体会被抛入荒地,再夯进钢筋混凝土里。
鬼学长并不寄居在镜中,他只是刚好住在与镜子相互黏连的墙壁夹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