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疏忽了。
柳吉的本体也是树,既然树人都能通过木结构移动位置,柳吉当然不例外。
谢浮玉支走祝析音前一定发现了引出柳吉的方法,殷浔轻眯起眼睛,边往地下走,边思索对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有什么环节必须通过柳吉才能完成?
放火烧村是为了解脱困在树中的村民,把火种放进乌尔萨拉的身体是为了打开脱离副本的通道,前者已经完成,后者则交由谢浮玉负责。
如今谢浮玉迟迟没有现身,说明乌尔萨拉的本体就在地下,他将柳吉引过去,应该是只有柳吉在场,计划才会奏效。
殷浔想到那晚袭击祝析音的柽柳,当时柳吉必须附身在树桩上才能化身柽柳乌尔萨拉,操纵树枝攻击玩家,而那棵柽柳恰恰是柳吉比照乌尔萨拉培育出来的。
换而言之,除了柽柳的树桩,柳吉在任何时候都无法变回乌尔萨拉。
尽管短时间内,他可以利用树人的特性在木板与木板间穿行,但作为一棵真正的树,柳吉不能没有赖以生存的树根。
人类存活需要食物、衣服、住所,柽柳需要它的树根。
谢浮玉想逼迫柳吉变回乌尔萨拉,殷浔眉宇间掠过一缕担忧,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他们能想明白的问题,NPC肯定也能想到。
柳吉不会轻易变身,殷浔代入了一下谢浮玉,很快意识到他做出了什么选择。
“疯子。”他咬牙轻斥,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密室门户大敞,神像端坐高台之上,如果没有那副倒塌的神龛,的确是一派安宁祥和。
殷浔抬头,看见神像背后枝叶缠结,小山包似的树冠代替了金身两侧的举身光,不断向四面八方延伸,观其叶片特征,赫然属于柽柳。
他不假思索,提步朝后跑去,经过烛台边时,顺手拿走了几盏长明灯。
喀喀——
脚下猝然响起碎石摩擦鞋底的声响,殷浔弯腰摸了摸地面,确认这些大小相似的颗粒物与招待所附近的那片防火带用料如出一辙。
在这样的地表环境中烧毁一棵柽柳,并不容易。
他直起身,继续往神像后方走,距离逐渐缩短,树枝绞动的声音也随之清晰。
许是察觉到外人的气息,空气有一瞬的安静,殷浔直觉那棵树在打量自己,仰头时却只望见樊笼般的枝叶,隐藏在树后的眼睛可能是某根树枝,也可能是某片树叶。
柽柳生长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殷浔一步一步靠近。
即将接近树干前,变故陡生,乌尔萨拉突然以一种人眼无法识别的速度开始膨胀。看不见的屋顶剧烈震动起来,木块碎屑簌簌地往下掉。
轰——
树枝穿透了一层的木板,木结构的招待所摇摇欲坠。
计划再度打乱,殷浔别无他法,立刻拿出口袋里最后一瓶营养液,拔掉木塞,全部倒在了自己掌心。
没过多久,捕获到萨鲁恩之泪的柽柳调动树枝朝他伸去,树干一分为二,露出硕大的树洞,烟雾争先恐后地逸散出来,缓缓勾勒出扭打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其实是谢浮玉单方面挨打。
他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奈何放火前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被浓烟熏得半死不活时,柳吉忽然挣脱了乌尔萨拉的身体,不惜违背树木进食的本能也要弄死谢浮玉。
人类确实难以同自然之力抗衡,谢浮玉被掐住脖子,意识逐渐从身体中抽离。
右手无力地垂落,戴着戒指的手触碰到地面,被碎石划出一道血痕,但谢浮玉已经感受不到强烈的痛苦了。
他慢慢闭上双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处在弥留之际,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掠过一串画面,最终定格成一张散漫无羁的年轻面庞。
又是殷浔,谢浮玉勾唇,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辜负过对方,所以这辈子临死都得记着他。
“咳咳......”烟雾好像比刚才浓了些,谢浮玉止不住地咳嗽,紧接着被一阵刺目的强光刺激得差点起死回生。
坏,回光返照了,谢浮玉懒懒地撑开眼皮,眯眼寻找那束光源。
柳吉大概以为他回天乏术,现在不见了,估计忙着给乌尔萨拉灭火,逆光中,另一道身影匆匆奔向他,身后满是穷追不舍的树枝。
殷浔刚才故意把树枝引到烛台边,这会儿树枝一根接一根地冒火,又在来来回回的挥动中把火燎向树冠,柳吉自顾不暇,便将半死不活的谢浮玉丢在了树洞旁。
殷浔矮身躲开一根劈头砸下的树枝,同时脱掉卫衣,把一盏长明灯包了进去。
“阿郁!”他单手扯住谢浮玉的胳膊,将人拦腰抱起,另一手把包着灯的卫衣扔进树洞。
有了可燃物,树洞中的火起势很快,即便有防火带铺垫也无济于事,因为更多的碎木块正随着柽柳的膨胀而源源不断从房顶倾落,覆盖在防火带上,形成新的燃料。
柽柳已是将死之树,针对殷浔的围剿于是悉数被火海阻拦。
谢浮玉闭眼趴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感到一缕风从头顶吹过。
空气顿时变得清新许多,他咳了两声,半睁开眼,发现自己窝在某人怀里。
树木倾倒,房屋坍塌,地面下陷出一个深坑,他们坐在废墟上,不远处是无声燃烧的火焰,橙红色的暖光描摹出殷浔深邃的眉眼。
谢浮玉怔了怔,嗓音被火熏得有些哑,“我没事,别担心。”
他有气无力地伸手碰了碰殷浔的脸颊,面色苍白,呼吸和心跳都很乱,委实没有什么说服力。
殷浔垂眼盯着他,没有说话。
谢浮玉以为他还是担心,歪头想了想,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真的没......”
话没说完便被堵了回去,那只贴着侧脸的手径直掌住了谢浮玉的后脑,比手心更烫的,是殷浔的嘴唇。
那是一个失而复得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