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阿若健壮的身体像山一样稳稳托住倾倒的冯润。
身体得到倚靠,心里也有了底气,冯润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紧盯着帘外的动静。
剧鹏只当她欢喜过剩,毕竟她禁足的这些日子里,陛下从来没有探望过她。
“贵人,是陛下来看您了,臣这便去将陛下迎进来。”剧鹏十分善解人意,抬手便要掀帘去请。
“不可。”冯润急忙制止。
旋即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佯作纠结一般拧着眉:“不,剧给事,我还不能见陛下。虽然姑母解了我的禁足,可我,我还没有原谅自己。”
她越说越入戏,语气沉痛而坚定,“我必须受完完整的责罚,才能永远记住我犯下的过错。”
话毕,果见剧鹏的神色变换。
从质疑不解到信服佩服,他全然接受了她的说辞。
“贵人,您这让臣说什么好?”剧鹏的语气温柔起来,“太皇太后胸怀天下,您又是她的亲侄女,她说解禁就是原谅了您,您何必自我束缚?”
冯润仍坚持:“给事,我心意已决,劳你今日再帮我一次,出去与陛下说,贵人冯润自请约束,三月之期不到,不面圣,不承恩。”
“这...”剧鹏迟疑着。
他委实不愿掺和这小夫妻之间的私事里,可冯润给的银饼还在怀里,他若连句话都不肯传,岂不是白白地得罪人?
最后他只得应下:“那臣便如实禀告陛下了。臣告退。”
阿若送剧鹏出门后,冯润呆呆立在原地不动。
是还对外面的人有不舍吗?她在心里轻声问自己。
没有答案。
她只清楚地知道,她现在并不想见元宏,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掐死他。
现下她只是一个贵人,连杀白整这样的小宦官都只能迂回设计,更遑论扑杀帝王?
她若真情绪失控做出些什么事来,恐怕明日就要被送进庙里幽禁余生。
一会想到过往的恩爱时光,一会又想到遗诏上的“久乖阴德,自绝于天”,她的思绪如江涛翻涌,迭荡不休,全然没有意识到,门外有一个脚步声渐近。
“二娘,你好吗?”斯声朗朗,如巨弓引箭直穿心怀。
那声音勾得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她几乎就要推开那扇门。
“不”,心里有人在嘶吼,让她堪堪在碰壁之前停下来。
冯润沉默半晌,不想理他。
可门外的人就像蛰伏的猎豹一样极有耐心,他的身影投在窗棂上,浅浅一道,像心头的旧疤。
她望着那道影出了神,终于,她道:“我能有什么不好?”
听她声音似怨似怒,元宏心内十分焦急,恨不得破门而入问问她。
可身后宫人不少,虽没人敢直视这边,但他到底要捍卫自己帝王的威仪。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连累你受罚,这么久也没来看你,你生气也是应当的。”元宏一大串话砸下来,“可二娘,你信我,我绝没有抛下你的意思。我只是怕祖母知道我来探你更生气,我向祖母求情了许多次都被驳回了。”
许是自己也羞愧于自己的无能,他声音越发低沉,像黑压压的暮云,藏满了湿润酸苦的水汽,”我常遣大郎来看顾你,我一直都关注着你。”
说完,他仿佛泄了气一般,任后背佝偻着,只靠着门站立。
浓重的影头在眼底,劲肩肘腕,每一处她都无比熟悉。
她想起上辈子被禁足时,她是多么能盼望他能来看看她,给她撑腰啊,可整整三个月,他一次也没来。
她的心从饱满的桃蜕成枯瘦的核,三个月后解禁,她已不敢再质问他为什么不来探她。
她怕,只要将抛弃两个字宣之于口,他就再无顾忌,爱情与愧疚索性一同收回。
不如就装下去,她对自己说,装作从来没有察觉到他的无情,装作他还和从前一样爱你。
“二娘,你跟我说句话好吗?”久不得回应,元宏慌张起来。
他不知自己在慌什么,明明他才是帝王不是吗?明明只有他才拥有定义关系的权利啊?
冯润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呼吸后,眼底的湿润已然不见,她冷声道:“我已在姑母面前掷下豪言,你别让我失信于她。”
这回情势掉了个个儿,沉默的,变成了门外人。
二娘从不会这样与他说话。
元宏敏感地觉察到冯润有些陌生,可他到底理亏,只以为冯润仍在气中,他沉默片刻,苦笑道:“罢了,我怎么舍得你为难?”话毕便转头离去。
帝王仪仗离开,剧鹏缀在后头,不敢稍近,他生怕自己触了霉头。
可祈求的好运并未降临,在宫道转角之际,帝王停下脚步,让人将剧鹏带到面前。
“你去哪?”少年帝王问道。
“回太和殿向太皇太后覆命。”剧鹏卑躬着身子,老实回答。
帝王并未再言,贴身的小黄门已体察帝意,高声唱到:“摆驾太和殿。”
剧鹏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大气不敢喘地跟着圣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