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华服严饰,容貌昳丽,提起陛下来亲昵非常,言语中竟全当天子如寻常少年一般,联想到几月前才入宫的大小冯贵人,这女子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帝王宠妃、太皇太后亲眷,这不正是让他攀援的高枝,他绝不可能看眼前的机会溜走。
正苦思冥想着如何才能加入聊天,就听到剧鹏道:“太官令,这便是冯贵人,太皇太后的亲侄女,你来拜见下。”
张整当即整衣肃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噗嗤”冯润抬手轻掩笑唇,“太官令,何用行此大礼?”
“微臣第一次拜见贵人,自当行大礼才显恭敬。”张整面容严肃道。
要不是早就知道这老阉竖是什么嘴脸,冯润恐怕也要被他蒙骗过去了。明明满腹算计,却偏做大义凛然之态,真是让人恶心。
尽管心里将他骂了一万遍,但冯润面上仍做受宠若惊态,“太官令言重了。出宫之事还要劳烦太官令多多操心才是。。。只”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顿,目视剧鹏,似在询问接下来的话当不当说。
剧鹏倍觉受重视,忙鼓励道:“贵人有话直说,咱们都听您差遣。”
冯润遂继续道:”膳食果饮依旧例即可,不过只一点,太官令你须牢记。此行乃是为国为民祈福,清修之地不见荤腥。若是让我见到了荤、酒,不管谁是首犯,我只治你的罪。可记住了?”
掷地有声的话语一改对剧鹏的优容,全是秉公执法的严厉。
“臣记得了。”张整嘴上应得快,心里却犯急,他知道自己还需再下些功夫才能讨好眼前这位贵人。
冯润微微一笑,将阿呼推到身前,道:“这是我贴身的婢女,受我的指派一直在御膳监里,你有事只管找她就是。”
阿呼笑着上前,与张整互相见礼。
张整终于找到接话的机会,笑道:“阿呼姑娘可是在与王司膳学习酿酒?”
“是,您怎么知道?”
张整一派淡然:“臣在太官署三十余年啦,与王司膳是打小的交情。幼时一起在余大监手下干活,直到余大监故去,我们才各自分管一监侯。”
阿呼心道:可王司膳却与你并不熟络的样子。
但想到这个张整也许就是娘娘要找的那个人,便也耐着性子继续寒喧道:“原来如此,以后还请太官令多多指教才是。”
“谈不上指教,一同用心做事就是了。”张整的微笑中带着老将的从容。
剧鹏看到这边已是熟络起来,便想借口告退,毕竟他不愿与冯润待得太久,再惹太皇太后猜忌。
“贵人,既然都认识了,您以后有事直接找张太令就是,臣还要去太仆寺,与...”
“剧给事。”冯润微笑打断,“今日赶巧,不如我与你一同去太仆寺吧。”
“这...”剧鹏十分为难,他不明白怎么这冯贵人今日就像黏住了他一般。
但想到太皇太后的雷霆手段,他仍劝道:“这恐怕不妥,太仆寺人员繁杂,还是等郡公有空,陪同您一起。”
冯润沉下脸不说话,俨然已经生气。
剧鹏只能佯作不懂,避着冯润的眼光不敢看她。
片刻后,冯润挤出一个微笑:“也对,今日天冷的厉害,改日再去也不迟。”
剧鹏如蒙大赦,忙行礼退走。
张整就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二人的动作。
他的心就像立在大海中的礁石,一面冰冷一面澎湃,他对自己说:瞧瞧吧,这就是掌权宦官的威风,连太皇太后的亲侄女也敢驳一驳。
眼睛溜过敢怒不敢言的冯润,张整不可避免的升起一种轻视,他听到自己的想法:皇亲国戚又如何?进了宫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她接触不到权力,所以就连没了根的阉官也不用将她放在眼里。
太皇太后也是女人,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钻出。
张整对此嗤之以鼻。
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太皇太后那样,不过昙花一现罢了。太皇太后不也要拢着陛下才能拥有今天的一切?
他的目光从冯润身上,缓缓落向南方,皇城的中央。
太极殿,那是天子登临的地方。
冯润看到张整又扬起他那志得意满的笑,就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与白整交锋多年,她大概猜得出他又在心里向他追随的陛下尽忠,尽管此时,他的陛下可能连他的脸都记不清。
再三念过了清心咒,冯润决定还是先将这里的戏演完,遂不再掩饰脸上的怒容,咬牙切齿道:“我们走。”
话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跟着两个小跑追赶的婢女。
张整笑意更深,直到目送主仆三人的背影消失,他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随后缓缓将手掌握拳压在胸口。
这是鲜卑人独有的行礼方式,他去太极殿送膳时,常常会看到。
众人都赞他连送膳这样的小事也要亲力亲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太渴望太极殿了。
别的阉宦都能当朝议政,他自然也可以。
拳下的心跳强健有力,他知道自己的一腔热血是定要报与陛下的。
“我只是缺一个机会罢了”,他的声音比风都轻。
“机会,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