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辰了?”冯润微微侧翻身体,避免剐蹭臀部的伤药。
“亥时三刻了,娘娘可要再睡一会?”阿呼贴心地端过茶盏,给她润喉。
冯润抿了一口蜜水,摇摇头:“不了,你将阿若叫来,我有事问你们。”
看她一脸认真,阿呼不再多问,小跑两步出门去,片刻后又带着阿若一道回转。
冯润让两小婢坐在榻脚上,张口就问:“太皇太后已经知道我们嫁祸太官令的事了,是谁说的?”
阿呼听完瞪大了眼睛,“太皇太后知道了?”
想到太皇太后的雷霆手段,她面露紧张:“怎么办?太皇太后知道是我带了酒去思远寺,她不会赐死我吧?”
说完这两句,却见阿若和冯润都缄口不语,饶是再迟钝的阿呼,也觉出不对来。
她转瞬压低声音,嗫嚅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冯润板起脸,朝向阿若:“你说是谁?”
阿若咬了咬嘴唇,很是为难的样子,随后头一扬,颤声道:“是我说的,您罚我吧。”
阿呼很是不能相信,张了好几次嘴才道:“是你阿若,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的无论谁问都不承认吗?”
她仍旧不信阿若的为人能做出背叛她们的事。
冯润的眉头紧皱,又是不解又是心痛,“为什么阿若?我待你不好吗?咱们主仆十年,我可曾亏待过你?”
阿若瞬间泪流满面,摇着头,瘫坐在地:“不是您对我不好,是我太贪心了。太皇太后承诺可以去她身边做女官,我便应了下来。”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个老妪摸进她的房间,说要她为太皇太后办事,并允诺她可以成为有品级的女官,她鬼使神差地便同意了。
太皇太后是多么威风的人啊,她身边的女官,更是风光无限。从跟着冯润进宫,见过太皇太后以后,她就不再满足于做一个贵女的婢女了。她想要成为一个女官,像男子一样指点江山。
这话埋在她心里十几年,她从不敢说出来,生怕被人耻笑,可现在,她再无顾忌,她怕她再不说,就连自己都忘了,她的卑劣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上进的心。
她缓缓跪直身体,眼睛亮的如晨星,“娘娘,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家生的奴婢,说出这些就像蚍蜉撼树一样,不自量力。可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连这世上最智慧、最博学、最勇猛的男子见到太皇太后都甘愿俯首称臣,我如何能拒绝太皇太后的招揽呢?”
“奴今日将心里话都说出来,此生再也没有遗憾了,您要杀要剐,奴都绝无怨言。”话毕,她便将两眼一闭,如引颈受戮的烈士一般,等待冯润的宣判。
阿呼震撼地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知道阿若心高气傲,哪怕对冯润,也会私下说些刻薄的酸话。她只当阿若是心性如此,却没想到,她心中还有这样不切实际的伟愿。
这伟愿像太阳一样高悬在上,永不可及,自然也催逼得她在面对毫不费力便获得一切的冯润的时候,少不得要口出几句狂言。
二人虽共事许久,她早早便将阿若当亲姐妹一样看待,可这样背主的行为,她不敢替冯润轻言原谅。她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冯润赐死阿若,那她便替阿若赡养父母,初一十五绝不断了阿若的香火孝敬。
两个小婢的表情,一个如临大敌,一个慷慨就义,冯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将沉浸在自己心绪中的两小婢惊醒,她们不解地望向她。
冯润扬起下巴,微微挑眉:“谁说我要罚你了?”
“奴...奴犯了错...”
冯润摆摆手打断阿若:“我还没有那么小气,为这等小事便取你小命。”
话毕她将目光投向紧闭的殿门,似要穿过殿门直抵正中,“你有这样的心思,我不怪你,我姑母这样的女人,谁能不臣服呢。”
她并没有拿以后待她做了皇后,也封阿若一个女官当当这种话来哄阿若。
皇后和皇后有不同,冯氏女与冯氏女之间更是。
她的女官比不上姑母的女官威风,就像她也比不过姑母一样,这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的。
阿若仍是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可二娘,我是你的婢子,我不该将你的事说给别人,哪怕是太皇太后也不行啊。”
冯润凉凉地看她一眼,轻声道:“既然你知道,那就下次不要再犯了。”
阿若又是震惊,又是羞愧,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
阿呼最先反应过来,兴奋地摇晃阿若的身体,笑道:“太好了阿若,二娘原谅你了!”
阿若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紧紧回抱住阿呼,在她的肩上痛哭出声。
冯润也被这两人感动得有些泪目,她一边嘟囔着“讨厌”,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滴。
“好啦好啦,快去睡吧,两只聒噪的小雀,嚷得我头疼。”
阿呼阿若齐齐拜倒在地,三连叩首,随后携着手,往外走去。
冯润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也笑着躺回床榻,在黑暗中默默盘算自己的心事。
在姑母下令杖责时,她清晰地听到姑母要将白整杖毙。
她承认,听到这个消息后,她的心情甚好,好到让她连阿若小小的背叛也可以忽略不计。
姑母要白整死,那白整便绝不可能活过今天,这便是冯氏女主的实力。
一言定生死,她再一次从姑母身上体会到权力的魅力。
姑母所拥有的,就是她追求的一切。
想到前世此时的自己,只顾着与拓跋宏谈情说爱,与宫妃拈酸吃醋,她就想狠狠地抽醒自己。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让她能够死而复生,拥有再一次站在姑母身边的机会。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浪费时间,她一定要认真地跟姑母学习权术,继承姑母的遗志,让冯氏合族重回权力的巅峰。
白整已死,下一个就是元详了。
她细细地回忆着元详犯过的错,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