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的事一件件的发生,将众人打的措手不及,有些细小的点当时便任由它们滑过去了,可夜半无人时还是会拿出来细想。
范闲对他吐露的心声,是对于兄长的依恋吗?
若存了其他心思,是否是错?这错误又有几分是自己行事诱导的结果呢?
少年人的话虽然赤诚,但真实吗?
如果不真,自己该失落吗?
李承泽不愿对自己说谎,但发病濒死的时刻,范闲紧紧拥着他,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产生了一种近似于依赖的情绪。
如果范闲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他大概是失望的;可若范闲是认真的,他也不见得多高兴。
李承泽惯于用他人的爱重证明自己的存在,但若有人想用情感绑定他,那也是休想。
只是这份别扭的,名为占有欲的关系不应该发生在他与范闲身上。
这是不对的,无论从年龄阅历还是身份性别,他都不应该产生这种情愫,危险而荒谬。
“殿下,你看行吗?”范闲将手搭在他膝上摇了摇,屋里几人都投来目光。
李承泽心中羞怒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自己怎么能因为这些没影的无意义小事而漏听了正事,实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然而总不好再让他们重复一遍,左右范闲总能与他想到一处,应下也无不可。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中他点了点头。
范闲激动的抬手想干什么,又半道收回了双手尴尬的搓了搓,只说着太好了,老婆婆也欣慰的笑了充满感激。
竹枝知道,自己想对了。
那两个沉默不语的,虽然带着武器看起来气场十分骇人,可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两位公子。
然而他们各有不同,显然不是一类人。
稍年轻的这位虽然事事当先,又对岁岁不客气,其实是个好说话的,他自己或许没发现,与阿婆交谈时虽然努力克制,但情绪都挂在脸上,一言一行,愤怒与惋惜都是真的,即使横眉怒目时也不见得多吓人。
而言笑晏晏的那位不一样,虽然面上笑着,眼底却是空的,像看似清浅的溪流实则会淹死人。
爹爹说过,美丽鲜艳的东西都是有毒的,越华丽越会致命,所以这几人中,最该小心这一位,但最终做主的也会是这一位。
如今自己与弟弟被阿婆托付给这二人,以后更要小心,若神仙容貌的人真有神仙心肠,自己一家或许能够团聚,可若是......
范闲看着这对姐弟在婆婆的呼唤下行着叩拜大礼,心中很是心酸,忙把人拉起来。
看着直愣愣跪下低头不语的竹枝,范闲想起了被李云潜罚跪在殿前的自己。
无论是口不能言,还是权势所迫不敢言,对于上位者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如此看来,自己与李云潜又有多大区别呢。
“老滕,还要麻烦你在这里照看婆婆,等我们赶上官船,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范闲捏住滕子京的臂膀“万事小心,别逞强,很快就会有人来。”
“婆婆妈妈的,多大点事儿”滕子京拍掉他的手“你们也小心,照顾好殿下”
范闲勉强笑了笑,压下心中的不安感,他抱起岁岁又牵着竹枝,扭头看向李承泽“走吧殿下。”
夕阳西下,李承泽合上了那扇屋门,灰尘震落了满手,连带着描金绣线的衣袖被夺去了光泽,粗糙的木刺勾住宽大的衣摆,刮花了暗纹,划伤了手指,雪肤上浅浅的一道血痕。
谢必安发现急忙寻帕子给他,李承泽推开了,有些恍惚的将指尖含在口中。
尘土的咸涩与血液的甜腥,很好,李承泽想,这是苦难的味道。
一阵风吹来,吹乱了他的额发,穿过破旧的草屋发出呼啸声,卷着草叶远去。
前方的范闲侧了侧身,为怀里的孩子挡风,待这阵风过去复又前行。
李承泽伸手向最后一点夕阳,没有任何光的温度,指尖的血痕被风干了。
范闲听到身后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去,李承泽脱下华美的外袍将发抖的竹枝裹进怀里颠了颠
“快些走吧,小范大人。”
这一次,李承泽走到了他前面,单薄的背影在昏黄的日光中逐渐远去,声音被风送来
“天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