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祝云昭请来黎当归,身上不见岁月痕迹的紫袍男子推开伙房大门,摆在两人眼前的画面便是三颗小脑袋并在一排,呼呼大睡。
走在前的黎当归比了道噤声手势,小心翼翼地绕过连长洲,揽袖伸手,探了探陌生孩童的鼻息,作势抱起对方。
然而那小孩窝在黎风烨怀里,双腿被熟睡的黎风烨紧紧环住,动也不动。
见状,黎当归搭上黎风烨小臂,甫地拍了半下,黎风烨竟一睁眼,直接醒了过来。
“谁?!……爹?”黎风烨清醒一瞬,发现正是黎当归自他怀中“夺”走小孩,睁大的双眼又眯了起来,神情迷离。
旁观的祝云昭失笑,戏谑开口:“小疯子,这就舍不得啦?快让师爹瞧瞧他怎么样了。”
黎风烨这才彻底清醒,支吾着应了一声,松开手,静静瞧着黎当归单手抱起小孩。他被黎当归托在怀中,双腿放下,脚尖甚至不到黎当归膝盖。
这模样,恐怕他才六七岁。
十一岁的黎风烨个子几乎抵到黎当归肩头,他想象不出那年纪的自己,挠挠头,问:“爹,你当年也是这般抱我吗?”
祝云昭仿佛也很好奇小孩情况,走近了几步打量,没等黎当归回答,先一步调侃黎风烨:“你比他胖多了,一只手哪抱得动。”
她比黎风烨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瞧了黎风烨几眼,比了道双手举起襁褓的姿势,又说:“师弟,你约莫这么大的时候,庄主师爹就得双手抱着你了。”
黎风烨毫不退让,同样比划起来,“大师姐,那会你也才六岁,和这小孩差不多大吧!哪儿晓得这些!”
虽说祝云昭身领“大师姐”头衔,事实上,作为山庄里最年长的弟子,她而今不过十六岁。前两月方过了生辰,正是少女年纪,芳华正好。
祝云昭不服气地撇撇嘴:“除了庄主师爹,只有我看着你长大,我当然知道!”
“肯定是师姐你小时候没被爹这么抱过,眼下心里吃味——”黎风烨再次出招。
他话未说尽,粗略探过脉象的黎当归挂着无奈的笑容,已然起身,出声打断:“云昭,风烨,你们将长洲带上,随我来沉香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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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洲睡得沉,最后落到了个子最高的祝云昭背上。
雪地间一连串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脚印落下,黎当归抱着小孩走在前带路,黎风烨与祝云昭并肩而行,一路间少不了吵嘴,直到沉香厅堂前,两人仍在争论。
黎当归见惯了他们打闹,嘱咐过后自行入内,安置连长洲与布衣孩童去了。
趁此大好机会,祝云昭狠狠点了点黎风烨鼻尖,骂道:“黎风烨,说过多少回了,不准逃课!”
“我没逃课,我在行侠仗义!”黎风烨咧开嘴,朝祝云昭虚咬一口,“我救回来的小孩还在里头呢!”
“等师爹出来再说这话。”祝云昭嫌弃地退远一步。
身后的竹棍又被她挥了过来,“你看你,再过几个月便年满十二,还是只会背《三字经》。我估摸着,就算你再长几岁,照样不识几个字!”
“不识字便不识字,功夫好亦能行走天下。”黎风烨闪身一跃,避开竹棍横扫,他跳得敏捷,落地的姿势却笨拙难看。
竹棍立马打了下他佝偻的腰,逼黎风烨挺直了身子,祝云昭才说:“可你现在功夫也不怎么样啊!”
“庄主当年名冠江南,左手铸太阿,右手舞龙泉,打得没一个男子敢说话。你说说,你如今能在我手下过五招吗?”祝云昭长棍急急劈来,黎风烨再躲。
棍头一转方向,朝着黎风烨的落脚点打下,黎风烨灵机一动,翻身一滚,当即藏到了花架后。
仗着身在沉香厅内,祝云昭出手点到为止,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姑且赢过一局的黎风烨蹲在地上,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大师姐做了个鬼脸。
祝云昭无语,叹道:“胸无点墨,武功不如三脚猫,黎风烨,你看看以后哪家姑娘乐意嫁给你!”
见祝云昭改道斟茶,黎风烨得意走出,拍拍肩上灰,顺手拿起祝云昭多倒的一杯茶。
黎风烨边喝边犟嘴:“那我就不娶姑娘。”
“我给师爹倒的,你喝什么。”祝云昭瞪他,“不娶姑娘,好哇,难不成你还想当断袖?”
黎风烨窝进太师椅,原想耍赖说祝云昭比他年长五岁,回回撵着他揍,本就是欺人太甚。
此时听见祝云昭说起“断袖”,他断然改口发问:“大师姐,断袖是什么意思?”
这一词,他曾经也在弟子间隐约听见他们讨论,但他扭头去问连长洲,连长洲却羞着脸结结巴巴不肯说。
祝云昭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不娶姑娘,那不就是要娶男子?男子好男风,便是断袖。”
“可男子娶不了男子啊。”黎风烨讶异,他一时没拐过弯来,又想问大师姐,那如果女子好女风,是什么?
话未出嘴,黎当归忽然自屏风后现身。
他神色镇定,目光扫过祝云昭与黎风烨二人,道:“幸好并非冻伤。风烨,我瞧过了,那孩童应当只是有些时辰不曾进食,饿极了没力气,这才晕了过去。”
“当真?”黎风烨跳下长椅,立马迎了上去,摇头晃脑地张望,“爹,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黎当归颔首,“晚些时候再喂他吃些清粥即可。记住,勿食油腻荤腥。”
幸亏我馋嘴,只给他喂了面皮。黎风烨暗自庆幸着,忙不迭点头,得了允许,飞快跑进里屋。
祝云昭走近,也想跟着瞧瞧,却被黎当归拦住,“云昭,你跟着我来,听儿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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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黎风烨一进屋,便是整整一日一夜。
午后连长洲醒来,和黎风烨打了个招呼,说了两句话,随着黎当归用了膳,转头回了明经堂上课。
连长洲走了,祝云昭不在,黎当归在前厅施施然翻着典籍,没管黎风烨,他索性待在里屋,时不时伙房、沉香厅、仓库三头跑。
他拿点东西又放回去些没用的物什,伺候熟睡的小孩伺候得不亦乐乎,活像寻见了个新奇宝贝。
之后入夜,征求过爹娘意见,黎风烨直接留在了沉香厅过夜。
连黎当归都回后院歇息了,黎风烨依旧坐在小孩床头,等待对方醒来。
夜色越来越深,烛光下,黎风烨起了困意,拎出沉香厅原有的被褥枕头打了个地铺。
可惜他尚未用上,趴在床头端详迟迟不见醒的小孩,看着看着,慢慢打起了瞌睡,全无防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