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中阳光正盛的时间,第一感觉并不是阳光灿烂盛大的温暖,而是头晕目眩,仿佛已经化作一滩血肉,排队等着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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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山是有名的海滨城市,实际上,每当有人听说我是釜山人时,她们总在背后嘲笑我来自遥远的小渔村。
“啊——釜山呐,就是那个常出舞蹈天才的地方,怪不得你能来到这里。”
“你一定很辛苦吧。”
和我打招呼的陌生同学没有等我的回应,自顾自离开的同时和她的同伴窃窃私语。
是刚好能让我听见的音量。
“学校也真是的,凭什么招一个破渔村来的乡巴佬来跟我们抢位置呢。”
“就是啊,话说你刚刚是不是也闻到她身上的鱼腥味了。好臭。”
来到这所享誉全国的女子艺术高中的第一天,我在宿舍房间里洗了很多次澡。
我想,我明明该憎恨那些说这种话的人。
结果却是,我因为她们的话,把自己洗得脱皮,感到羞辱,感到不安。
从那一天起,我知道,我能紧紧抓住的东西只有舞蹈,只有跳好芭蕾,比所有人都好的时候,我才能反击这些话。
我才能正正当当地说:“釜山不是小渔村,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不过在为家乡正名之前,我要先说一句话。
“对,我就是来自釜山的宋珍星。”
“那个釜山来的”入学第一年的时候,班级里的人总是这样叫我。
等到学期末,常常霸榜测试的第一名之后,她们才改口叫我的名字。
奇怪的是,我们彼此之间明明不熟。
她们却能用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甜蜜声线,亲切又自然地叫我,“珍星呐——”。
二年级的时候,班里来了一名转学生。
她出现的第一秒,我就有预感。
第一名再也不是我的了,我即将从“珍星呐”变回“那个釜山的”。
从天鹅被被打回原形,变回丑小鸭。
而如果,实际上只允许一只天鹅存在,那个名额一定只会是朴素熙的,那个转学生。
那个不需要过分努力,浑身都流淌着名为“天赋”的金光的女孩。
她很爱笑,不像我,很少有表情。
她的家境很好,她的妈妈会专门为了方便她上下学而在学校附近买下一栋房子。
不像我,我的父母需要在海边没日没夜地工作才能支付起我的住宿费,可即便如此,我也只能挺直背用更好的旋转练习来偿还。
我只有跳好芭蕾,出人头地了,她们才不会被困死在海边。
她的人缘很好,出生于首尔,妈妈是有名的音乐家,待人很大方,只要你愿意接近她,她就会接纳你。
我曾亲眼看过一个完全不认识她的人,只是因为早上和她亲切地打了招呼,朴素熙就请她喝了小卖部里很贵的草莓牛奶。
不像我,从进学校的第一天遭到那样的嘲笑之后,我就下定决心,我会在这里冷漠地过完三年。
我只要跳好舞就行了,我只要能拿第一就好了,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这些虚情假意的关系。
“珍星,你叫珍星,对吧?”
“我是素熙,我们做朋友好吗?”
一次练习结束后,老师让我们两个留下来接受辅导,这并不是因为我们进度落后。
而是因为老师觉得我们好,所以愿意多教我们一些。
让朴素熙留下来,也许是因为她的天赋,也许是因为她的家境。
但老师愿意让我也留下来,我知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的优秀并不比她差。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松了一口气。
我不会永远是第二名的,我发誓。
教完一个新的动作后,老师让我们自己用钢伴练习十个八拍。
可是我不会弹钢琴。
收音机也不知为什么出了故障。
我看见练舞镜里的我,没有笑容,只能用充满怒气的表情来掩饰我的羞愧。
“阿西,破收音机,怎么这个时候出问题。”
我完全没有试着和朴素熙交流寻找解决办法,自顾自地对着收音机撒气。
也许我不是真的在气收音机,但我还是因为情绪太激动,冒出了方言,我总掩饰不好这一点。
窘迫的我像条撒野的狗,狂吠一通之后,我终于冷静下来,这才发现,朴素熙原来早就离开了。
她走了也好,就算没有音乐的八拍,我也能自己练习,自己跳好新的动作。
没人的时候,我会想象自己是一只天鹅在一片广袤的湖泊中间游动。
我会扑扇着我的翅膀,接住天空洒下的金色阳光,我会仰起脖子感受风的呼吸,感受水的波动。
我是一只高贵的天鹅,我拥有一切。
耳边的流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老师让我们练习的那首曲子,我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我的世界里。
十个八拍让我完全掌握了新学的内容,伴着钢琴声我还跳了更多,老师教授的动作是《吉赛尔》里阿尔伯特的舞步。
这是很有名的芭蕾舞剧,我在录像带里看过很多次,因此,我并没有止步于老师所教的小节,而是自己跳了下去。